陳建華
我的父母既沒有多少文化,也沒有任何公職,都是普通農民。但他們身上那種敦厚善良的思想品質、謙和待人的處事方式、樂觀向上的生活態度,對我的學習、工作、生活產生了極為深刻的影響。
父親是一個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很深的人。他小時候讀過三年私塾,背過《三字經》、《百家姓》,學習過一些孔孟之道,加之受爺爺、奶奶的教誨,儒家思想在他身上留下了極深的烙印。他講孝道,每年大年初一都要派我到舅舅、姑父、叔叔等直系和旁系的親戚家里去給長輩們磕頭拜年,每年清明節和陰歷七月十五日都要帶我走幾十里路去先輩們的墳上祭奠燒紙,從我懂事到上大學前從未中斷過。同時,他從小就教育我們要孝敬父母,尊敬師長,絕不能做忤逆犯上的事情。他講禮貌,記得小時候叫我去鄰居和其他村民家里借東西,出門時總是要叮囑我,見了老人要叫爺爺奶奶,見了中年人要叫叔叔嬸嬸,見了年輕人要叫哥哥姐姐,絕不能白搭話。上學后,他囑咐我見了老師要聽老師的話,做一個好學生。參加工作后,他囑咐我要尊敬領導,禮貌待人,見到大隊干部、老人來訪時,要讓座、倒水,騎自行車在路上行走見到長輩,要下車問候,絕不能自高自大。他講誠信,對生產隊交給他的任務,無論當食堂管理員也好、當出納員也好,還是為集體到城里賣菜也好,他都丁是丁、卯是卯,忠誠履職,注意辦好每一件事。對答應別人的事情,無論困難再大,也要努力做到,決不食言。他還經常教育我們要當老實人、說老實話、做老實事,決不要做偷奸耍滑的人。
父親是一個熱心腸的人。他不是村隊干部,也不是黨員,卻經常當生產隊的義務調解員。誰家婆媳不和了,要找他進行搓和;誰家兒子不孝了,要找他管教;誰家鄰居間鬧矛盾了,要找他化解。記得小時候我家夜里隔三差五就是一伙人,熙熙攘攘,吵吵鬧鬧,甚是熱鬧。父親或是侃侃說理,或是循循善誘,或是嚴厲責罵,大多數情況下,都能使問題得到解決。他是當地有名的“紅娘”,鄰居家兒子看上哪個姑娘了,就請他去說媒;親戚家兒子年齡大了,找不上媳婦,便求他給找對象;村里哪個姑娘屬意于哪個小伙子了,就通過其父母請他想辦法去給男方家提醒。遇到這種事情,他總是不厭其煩、不計報酬、不辭勞苦去做工作。據我所知,老家那一帶通過他成就的婚姻大約在一二十對。他是個很關心人的人,記得他給我們講過,“文化大革命”正在如火如荼進行的那個年代,他在城里給生產隊積肥,有一天下午,他看到一個熟人往西河壩走,表情也不大對勁,就趕上去了,經過詢問才知道這位老朋友因家庭成分不好,歷史上又有點說不清的“問題”,正在挨批斗,思想上想不通,準備去自盡,他感到問題很嚴重,就死磨硬纏地把這位老朋友請到自己住的地方,比前比后講道理、說利害、做工作,終于使這位老朋友斷了自尋短見的念頭。
父親是一個進取心很強的人。他十幾歲就離開母親,獨自一人到城里去闖蕩,先后給人當過學徒、賣過水、做過小攤販,最后成了一個開豆腐坊的小老板。新中國成立后,他衷心擁護共產黨、熱愛新社會,積極參加合作化運動,由于表現好,又有一定的工作能力,先后擔任了民兵排長、連長、街道辦治保主任。在我出生的那年,他又積極響應黨的號召,帶著全家人到農村參加社會主義建設。雖然這一點一直受到母親和子女的埋怨,但父親當時作出這個抉擇是順應社會潮流的,是積極向上的。到農村后,無論是當管理者,還是當勞動者,他都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力所能及地干好每一件事,從而贏得了村民們的普遍尊敬。
母親是一個寬厚的人。她沒有念過書,但深深懂得做人的道理,經常教育我們要多做好事、不要做壞事,要幫人、不要害人,與別人產生分歧、鬧矛盾了,不要先找別人的不是,要首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記得有一次,我被同村一個比我大幾歲的男孩打得胳膊脫了臼,疼得我直哭。回到家后,母親只是想辦法找人治療、安慰我,并沒有上門去找人家的麻煩。她對親戚們很厚道,父親姊妹們多,從我懂事起,每年冬春季節都有姑姑、姑父或其他親戚來我家吃住,而且一住就是幾個月,弄得家中的口糧常常不夠吃。每到春天,父母親就要去東挪西借,以度過這青黃不接的日子。盡管這樣,母親對親戚們總是笑臉相迎,好吃好喝相待。她對鄰居們很寬容。記得小時候,我家的鄰居是河南移民,好多事情不會做,經常到我家借東西、找油鹽醬醋,只要家里有,母親每次都滿足他們的需求。誰知道在“四清”運動和“文化大革命”中,這家家長卻恩將仇報,暗地里說了我父母好多壞話、挑了不少是非,使我家遭受了一些不白之冤。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這家人已搬回河南好幾年了,其小兒子當兵復員后沒有地方吃飯,很可憐,母親看到后,又把他叫到我家吃飯吃了好長時間。
母親是一個老實人。她說話不多,但一是一、二是二,從不妄言。她為人很實在。對鄰居她十分大方,對朋友她熱情幫助,對親戚她傾其所有,對親人她全身心關心呵護。母親的親娘死得早,跟她長期在一起生活的是繼母,但她不僅在青少年時期和這位繼母關系處得很好,出嫁后經常去看她,而且在老人家去世前那幾年,基本上吃住在我家,可以說是母親養老送終的。她做事很踏實。家里開豆腐坊時,磨豆子、點豆腐這些大活是父母親一起干的,但前期的準備和賣豆腐這種熬時間的活經常是母親一個人在做。到農村后,好多農活她不會干,便從頭學起,埋頭苦干,經過幾年的磨練,翻地、溜種、施肥、澆水、割麥子、打場等樣樣農活她不僅會干了,而且干得很好,大集體社員們分組干活時,大伙都喜歡要她。母親由一個城里人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鄉下人。
母親是一個非常勤勞的人。我家孩子多,兄弟姊妹共七人。為了養家糊口,她白天要下地干活,中午、晚上回到家還要給一大家人做飯、洗衣服,十分辛苦。家里有臺縫紉機,母親是個業余裁縫,為了多掙點工分,她白天干一天重體力活,晚上還要給人做衣服,常常要忙到深夜。特別是到每年的臘月,前面的日子要給別人家大人、小孩做衣服,輪到自己家里就到年跟前了,只能夜以繼日地干。記得小時候每年大年三十晚上,全家人都睡覺了,母親還在昏黃的燈光下一針一線給孩子們做衣服,一干就是一個通宵。大年初一早上,當看到我們一個個高高興興穿上新衣服時,她那疲憊的臉上才露出欣慰的笑容。父親身體不好,五十多歲就不能下地干活了,母親里里外外成了一把手,正常上班時,她踏實認真地去生產隊干活,工余和晚上的時間,她重振精神,在自留地里忙碌,像一臺永不停歇的機器一樣一直在轉動著。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后,國家的政策寬松了,各方面的情況好轉了,母親的勁頭更大了,她以年過半百的身軀帶領我高中畢業回鄉的兩個妹妹,精耕細作,調換良種,努力提高承包地的糧食產量;打土坯、修院墻,著力改善家里的居住條件;挑溝、種樹,想辦法美化周圍的生活環境。同時,她還利用我們是泉水村的優勢,把房前的耕地全部種成時令蔬菜。為了賣個好價錢,她獨自趕一輛毛驢車,每天凌晨三點鐘就出發,行走三十多里地,去趕一個大企業的蔬菜早市。那幾年是她下鄉后最愉快、收獲也最多的一段時間。在她的辛勤努力下,家里的生活條件明顯改善,日子過得一年比一年好。
今天,雖然父母親離開我們已經很多年了,但他們的音容笑貌歷歷在目,他們身上的這些優良品質仍然時時在教育著我、鞭策著我、鼓舞著我。我常常想一個問題,作為一個老百姓的孩子,我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靠的是什么?既沒有靠山,也沒有家業支撐,更沒有“近水樓臺”。除了諸多客觀因素、機緣外,我覺得最主要靠的是先輩們流傳下來的、又經過父母發揚光大了的這種精神文化。它比山高、比海深,是任何人脈、財富、機緣都代替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