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慶華
八十年代初,我和母親搭車去遠離鞏留縣城70公里外的莫合鄉中學報到。這是我從學校畢業的第一次遠行。
汽車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行駛。荒丘、枯樹、坑洼、塵土,眼前不斷顯現的是荒涼、蕭瑟。這就是莫合?哪有我打小就聽人們津津樂道的群山蒼翠、溪水潺潺、花紅蝶舞的醉人美景,越走,我的心情越沉重。
怪石嶙峋,簡易山路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的泥坑、積水,夾在陡峭的青褐色山巒底部數十米處咆哮著一條彎彎曲曲的河流,鬼斧神刀下的山峰更加險峻,道路也愈發的逼仄,我們乘坐的拉煤車如壁虎般竭力貼著懸崖爬行著,低吼著,車頂上的十幾位哈、漢老鄉隨著汽車的顛動聲一高一低地嘁喊著。我不由自主的全身顫抖,冒出冷汗,母親悄悄抹著涌出眼角的淚水,用她借的單位的肥大厚實的毛皮大衣用力包裹著、摟著我,那畢竟是她最心疼的、尚不滿18周歲的小女兒的第一次遠行啊。這段山路是通向莫合鄉最難走的一段。據說來往天山西部林業局、鞏留林場(場部駐扎在莫合鄉)拉運木材的師傅們,最怕這道“鬼門關”,稍不慎便會車毀人亡。
“解放”車發出老牛般粗重的嘆息,尾部接連排出幾股濃烈的油煙,一陣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
終于,一個偏僻、破落的小鎮出現在我的眼前:殘陽輝映下稀稀拉拉數十戶人家,有的房屋建在山根,有的在低洼的河岸,正南面是層巒疊嶂,眼前嘩嘩流淌的河水從大片鵝卵石的縫隙里蜿蜒而來,遠處還可聽到震耳欲聾的湍流的轟鳴聲。母親告訴我,這就是莫合。
跨過土打的破舊院墻,略居中間是橫豎五根棍搭建的簡易大門。迎接我們的是兩只“汪汪”狂吠的黑狗。一幢頭頂雜草的土房里有人匆匆推門而出,原來是等待已久的笑容可掬的老校長和住校的校工一家人。母親鄭重其事地把我托付給校長。校長目光炯炯,向母親表態: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把她培養成一名優秀的人民教師。
莫合中學成立于建國初期,學校辦公室、教室及宿舍多建造于六七十年代。這些房屋四面是土打墻,屋頂呈山字形斜坡,床鋪由幾根舊木條楔成,上搭楊木板,墻面有石灰新粉的痕跡,墻根還潮濕著。屋內支一鐵皮爐,可以取暖、做飯、燒水等。我跟著校工領來了煤炭,生上火,熱氣便在屋內氤氳開來,手腳開始溫潤了,心情也隨之好起來。我拿出書本、鋼筆、備課教案和日記本,站在講臺上上了人生的第一課。
年已半百的吐爾遜拜克校長,是我踏入社會后遇到的第一個領導。他高大俊朗,有著哈薩克長者鷹隼般的雙眼,黝黑的肌膚,言談舉止間,干練而慈愛。吐校長不僅高興地接納了我們幾個乳臭未干的師范生,并且在學校鄭重其事地召開了一個隆重的歡迎大會。會上勉勵我們說:你們是莫合教師隊伍新鮮的血液,是莫合的希望。
山區的孩子們很調皮,也很聰明。他們生活在窮鄉僻壤,破衣爛衫,日子艱苦,但渴望知識,心靈純潔。只要和孩子們在一起,我就會感到快樂。
春去冬來,學校門前的河水落了又漲。光陰荏苒,不覺間我已到了退休的年齡。但第一次去莫合的記憶卻日久彌新,就仿佛昨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