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利娜
綠過了所有的愛情?
小獸,你的眼睛睡著
手指上十個彎曲的港口醒了,在我胸前
喚來潔白的海鷗
又捧上大海的原諒
你的土地睡著,身上每一截麥苗醒了
你從背后環抱我,在腰間鎖住晨光
是稻谷低垂于秋天的依戀
小獸,一夜的別離是一道深淵
你天生的縫補術,用花瓣
為另一個生命的陰影打上補丁
你閉著眼喊了聲“媽媽”
小獸,你才是真正柔軟的土地
把我從無數女性中挑選出來
成為唯一的果實
小獸,你額角的藤蔓
長出漫長的憐憫,讓磨盤里碾碎的花朵
在每一個清晨搖曳,重新枝繁葉茂
綠過了所有的愛情
白 鳥?
河面空曠,一群白鳥
貼著水面滑行
——飛翔的藥片
請再次把我認領
你用翅膀升起的晨光
讓我幾乎跌入水中
以為那縱身一躍
又潛入水底的銀魚
才是令我暈眩的影子
這沉沒的魚兒,我熟悉卻無法捉住
的名字。它的尾巴
甩動粼粼波光,收下喑啞多年的心
——低飛的心啊,這片遺忘的水域
還有什么值得你
舉鏡哀鳴
D大調?
在D大調,你儲下鳥鳴、森林和流水
與它們算一筆經濟帳,再沒有
比隱居山林更劃算的事了
在瓦爾登湖畔
可以蓄須以明志,連兒女私情
都可以省去。當然,那是一天前
她還沒出現
你也具有落葉的風度
她走近你,聽到的不是雨滴
是船的喘息
在接近島嶼。是渴望的眼閃爍
摸著每一顆星星的邊緣
并把它鑿成一張臉,唇間忍下的情欲
藏在每一個翻起的領子后。多么美
差點以為那是害羞!讓身體磨著磨盤
讓磨盤上的憂傷旋轉
蒙著眼睛的驢啊,幸福在于
在最小的地方打轉,忘記了終點
現在,你走向她,她的裸體彎曲
處于圓心
像一個問號,你匍匐于她的各種弧度
啜飲高山與流水。一個信徒
從她體內
捧出夢境和火燙的信件
該發往何處?沉醉的你
揭下了蒙在臉上的眼罩
窗 外?
木匠不是在鋸木頭
是在來來回回
鋸我的骨頭
窗外的鳥
都跑到我身體里
是一盞盞燈
被弄瞎了眼睛
你推開門,我想抱一抱你涼薄的身體
卻說:“任何兩個人的組合
都是體制”
一朵云,飛得飛快
你們都說它就是自由
它撕扯著自己
懸空于天地,你們伸出手來
像一群溺水者
夠不著它,卻總是陷入對它的贊美
與一棵樹的交往?
山高路遠,揀一個僻靜的園子
坐下來,不用去探究損耗一棵樹的
究竟是經年的蟲子
還是瞬時的花香
他叫桂樹,且把他喚成一個男子
他開得正好,生得也不丑
軀干里裝著四十個部落的蠻力
但他的聲色安靜,像一座寺院
他會跟隨一陣風
落下花與葉,像一場又一場陣雨
在雨中,他是被隔遠了的鐘聲
我坐在他旁邊,不用相互遞名片
不用像一個外交官,把每一詞語
熨得整齊,滴水不漏
也不用變成一只妖蛾子,飛舞,炫技
“身體便是天梯”,不用為了
取悅他的教條
攀爬他的花蕊。這持續的病歷!
秋深了,我就坐在桂樹旁
不再登高望遠
想著死亡是一場早就開始的旅行
若我流淚,他也會一邊落地為泥
一邊開出新的小花,有那么一刻
這滿目金黃,點點滴滴,屠戮后的平靜
仿佛全為了我
秋天一樣的愛人?
春天把一萬種花朵遞到眼前
我終于不再望得更遠
說要在火里煉出一千種開放
在水里玩轉一萬次傾斜
春天的暴力持續了多久
他總是對每一朵花說,洗盡鉛華
脫去華裳。我在床榻養育的一萬匹豹子
風情萬種。都奔向大海,溺于偶然
我因此更渴望秋天
捎來一個愛人,他美如虛妄
當他撫弄肩膀,葉子就落下來
當他親吻,云紛紛退去,變得高遠
當他進入一朵綻放的花朵
就會在造一列綠皮火車
把喘息當作歌唱,忘記終點是恨
——他多么厭倦鐵軌,又忍不住夜夜敲打
這身體的味蕾和哲學!
他說,我們一擁抱
冬天就來臨,你渴慕的枝上空無一物
每個伏在枝頭哭泣的人,你都會以為
是另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