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延才
散會后,周雨新在會議室門口截住張子木,表情有些肅穆地說:“張局長,你抽空兒去看看黃姨吧。”
張子木看著周雨新,有點兒反應不過來的樣子。對張子木的這副表情,周雨新似乎早已料到,他的頭幅度很小地擺了擺,說:“我們老局長的遺孀,黃姨。”
張子木的表情掠過一絲凝重,說道:“局里的事情多,下次吧。”說著就要邁步往前走。周雨新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他,像逮著疑犯的樣子,架著他往停車場的另一側走去,邊走邊說道:“以前你說忙我相信,現在都到家門口了,還忙個啥子?”
張子木還想說什么,周雨新已經把他推上了車。周雨新發動了車子,說道:“你說,你若真的忙,我馬上給何廳長電話,讓他特批你兩小時的假。”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張子木,看了眼周雨新,便把目光移向前方。省會這座城市,對張子木來說并不陌生,自從當上縣公安局的一把手后,每年都要上來幾趟。而周雨新,是他最好的哥們兒,他上來后只要有空兒,都要帶著他去吃這里有特色的美食。
張子木與周雨新的情誼說來已經有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前,他們一起警校畢業,一同被分配到青銅縣公安局。周雨新進的是宣傳科,張子木在局辦公室。辦公室與宣傳科門對門,兩人沒事的時候,不是你到我的辦公室坐坐,就是我到你的辦公室里聊聊,聊著聊著兩人的情誼就變得非同一般。
但當時他們在局機關的時間都不長。周雨新是局里的一支筆,寫的幾篇稿子上了國家的大報之后,就調到市局宣傳科;在市局宣傳科干了幾年,又調到了省廳宣傳處,現在已是宣傳處長。
車子在大街上左走右拐,張子木整理著心情,想著一會兒該向黃姨說些什么安慰的話。黃姨的愛人,也就是張子木和周雨新的老領導、原來青銅縣的公安局長陳深淵,一個月前去世了。陳深淵去世前是省公安廳刑偵三大隊大隊長,一年前才從圭江市調到省廳的,再過兩年就可以退休了。
“黃姨有東西要給你。”周雨新打破沉默,說道。
“什么東西?”張子木表情木然地問。
“去了你就知道。”周雨新答。
兩人不再說話,車上又恢復了沉默。張子木實在想不出,黃姨有什么東西有要給他。屈指算來,他與黃姨,或者說與陳深淵,已經有近二十年沒聯系過了。
在周雨新離開青銅縣的前一年,張子木離開了局辦公室,下調到全縣最偏遠的清平鄉派出所任副所長。這次下調,多少是有著下放的意味。
往事不堪回首啊!那一年,張子木的兒子剛出生不久,有一次,局里召開整頓警風大會,張子木負責陳深淵會上發言材料的撰寫。可不巧的是,那幾天他的兒子剛巧發燒住院,張子木晚上要到醫院里陪護兒子,睡眠不好,那材料就做得有些急,也少了檢查。會前一天才交到局長的手上。不一會兒,陳深淵的電話就打進了辦公室里,怒氣沖沖地道:“張子木啊,你看你的材料都整成了什么樣子,錯別字老多……”最后,還撂下一句話:“我們整頓警風,就要從你這種不負責任的工作態度整起。”
放下電話,張子木有一絲不祥的預感。但大出他意料的是,幾天后,一紙文件把他調到了清平鄉。
清平鄉不僅地處偏僻,而且是兩省三縣的交界處,治安情況非常復雜,是一個工作極不好做的地方。想不到陳深淵一點兒不顧及他家的實際情況,把他“流放”到這么偏遠的鄉鎮去。為此,張子木專門找人向陳深淵求情,但陳深淵說什么也不為所動。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張子木從此在心里對陳深淵便耿耿于懷。每次回局里開會辦事,他都速辦速決,辦完就走,不愿在局里多待,更不想多看陳深淵一眼。好在不久之后,陳深淵調到了距青銅市幾百里外的圭江市任職,從此,他們便難再見上一面。
上個月,張子木接到周雨新的電話,說陳深淵累倒在了崗位上,已經不行了,問他上不上來送其最后一程。張子木先是愣了愣,然后撒了個謊,說自己正在出差的路上……
“到了。”周雨新說著,把車停穩。他們下了車,往一幢老舊的單元樓走去。
黃姨還沉浸在失去愛人的痛苦里。張子木和周雨新分別說了些安慰的話。黃姨看著張子木,說:“子木呀,我們都好多年未見面了,你變得干練了。”
“沒有。”張子木說道,“黃姨,您要保重。”
黃姨點了點頭,拿出一本相冊似的集子,說:“深淵留下的,你拿回去吧。”
“這是什么……”張子木問道。
“你回去再看吧。”黃姨說道。張子木點了點頭。
告別了黃姨,上了車,張子木迫不及待地打開集子,一邊翻看一邊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收集的,竟然是自己這十幾年來立功受獎的報道集。
張子木眼里含著淚水,轉眼看著周雨新:“怎么會這樣,老局長他……”
周雨新開著車:“他那么誓死不決地調你到清平鄉,是要讓你斷了任何的念想……因為你自己的路,只能你自己走。”
張子木沉默了好一會兒,點了點頭,哽咽著說:“去清風山吧。”周雨新回頭看了看張子木,便調轉車頭,向清風山駛去。
來到清風山的時候,太陽已緩緩地向西邊滑落,張子木和周雨新來到公墓里一塊嶄新的墓碑前,只見墓碑上刻著幾個遒勁有力的字:陳深淵之墓。
他們對著墓碑,敬了一個莊嚴的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