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吉·梅爾滕斯 斯眉

去年,我告訴朋友和家人,我要動身前往巴西看世界杯,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中了彩票。不過,從某種意義上說,買到票就如同中了彩票。我去了巴西東北部城市累西腓,坐在一間嶄新的體育館內,和全球4萬名球迷一起看比賽,那里有綠草如茵的球場。賽事開始前數月,電視、報紙以及各種雜志都在大肆宣傳美國隊。實際上,美國隊根本就沒有勝算。我啟程去巴西的時候,朋友們告訴我自己最喜歡哪些球員,羨慕我可以看到“我們的男子漢”和世界杯大熱球隊德國隊對戰。我之前都不知道她們也是球迷。
今年,我將再次去觀看世界杯足球賽。這次沒有買彩票中獎的感覺,所有入場券的價格都是去年的一半,包括觀看決賽的入場券在內(去年就算是有錢也未必買得到)。我要觀看的比賽將在一間有著32年歷史的體育館舉行,球場上是人造草坪。其中一些賽事將在一個有萬人觀眾席的體育館舉行,然而,在巴西,最小的體育場都有近4萬個觀眾席。今年美國隊奪冠呼聲很高,賽前的相關報道卻寥寥無幾。當我告訴別人要出發看球時,很多人都問:“今年也有世界杯嗎?”確實有,不過僅限女足,不是男足。
從今年6月起,無數觀眾會在電視上看到女足比賽,甚至開始通過球員的名字認識她們。一些人可能會疑惑,為什么觀眾們只有在兩年一度的世界杯或者奧運會上看到這些世界級水平的選手出現幾周,比如艾比·瓦姆巴克。她保持著國際足球賽事的射門得分世界紀錄,不分男女性別都是世界第一。但就連大部分關注女性平等的人,也不會去細想這些女運動員的職業生涯和同樣以足球運動為職業的男性有什么不同。
女子體育緣何成為女權主義者的雷區?
如今,無論是在主流媒體還是在女權媒體,都會定期出現一些慷慨激昂的報道,這些報道或是關于女性和男性的薪資差距,或是關于財富世界500強企業中女性CEO比例極小,或是關于人們對好萊塢的女性演員和導演缺乏尊重。在體育界,女性面臨的性別歧視與商界的女高管和娛樂圈的女演員一樣嚴重,但由于某些原因,體育界的歧視無法激起外界同樣的憤慨。
1978年,在第二次女權運動浪潮中,新墨西哥州立大學的女性研究教授霍利斯·埃爾金斯發表了一篇論文。文中提出了為什么女權運動沒有在體育界得到重視的疑問。當時,美國國會通過教育法修正案已經6年,其中第九條禁止所有美國聯邦政府資助的學校有性別歧視行為,院校的體育系也不例外。埃爾金斯2013年去世,如果她還活著,相信現在她還會提出同樣的疑問。
埃爾金斯羅列了女權主義者涉及體育界問題時小心謹慎的4個主要原因:一、她們認為女運動員漠視或者敵視女權運動;二、她們不想陷入“疑似女同性戀”的窘境,和女運動員一樣,女權主義者也面對這種問題,那意味著她們要背上雙重質疑;三、體育被視為男性證明男子氣概的領域,多數女權主義者對體育整體印象傾向負面;四、她們把體育看得“輕浮”,認為跟工作、流產及男女同工同酬等權利相比,體育問題不那么重要。
去年10月,一些知名女足球員做出了前所未有的舉動:起訴國際足聯。美國球星阿比·萬巴赫、巴西球星瑪塔和德國球星娜丁·安格勒等多位頂級女足球員聯名起訴國際足聯和加拿大足協,稱受到性別歧視,因為今年的加拿大女足世界杯要用人工草坪代替天然草皮。之前的6屆女足世界杯和20屆男足世界杯都在天然草皮場地舉行,天然草皮是更適合足球運動的場地。僅僅通過指明性別歧視,這起訴訟就為一些女運動員做了榜樣,她們通常不敢做這樣的事。
“大家都害怕公開使用‘女權主義’這個詞去宣傳女足,”研究職業女足的密西西比州立大學社會學教授雷切爾·埃里森說,“而國際足聯面臨的草皮訴訟恰是改變這一傾向的重要事件。”
女子運動報道的匱乏現狀
當這起明顯涉及女權主義問題的事件發生時,Jezebel、Everyday Feminism和The Feminist Wire等女權主題的網站卻只字不提。《女士雜志》的博客上發過一篇關于這個問題的帖子,但沒有后續跟進。女性主題網站Feministing.com在綜合新聞的帖子里發布了一條鏈接,鏈接的是這個主題的相關報道。
這不是關注女性問題的網站第一次忽視體育界的女權問題。2012年,Jezebel和Feministing的文章都為美國女足職業聯賽解散感到遺憾,但這兩家網站之前都沒有報道過該聯賽。不論是Jezebel、Feministing、Everyday Feminism,還是Feminist Wire,都從未發布過現有美國女足聯賽——國家女足聯賽的任何報道。《女士雜志》曾經發表過一篇該聯賽相關文章,作者是一位球迷。
Jezebel的前副主編多朵·斯圖華特說:“我們不是從未考慮體育報道。如果全球女子運動有值得注意的新聞,我們會發表。但我們不是為了報道體育界而存在的。以我們所處的環境,不會因為這種東西缺乏就要報道,盡管它的確少人問津。”
問題是,體育媒體也沒有報道女運動員的新聞。據周刊Communication & Sport近期發表的研究,2014年,美國全天播放體育節目的娛樂體育節目電視網(ESPN)只有2%的實況轉播專門報道女子運動。研究發現,洛杉磯的3家新聞網做得稍好,它們對女運動員的報道占所有體育報道的3.2%。
這份報道的合著者謝麗爾·柯基是普度大學女性研究的教授。她說,這一數字實際上比25年前開始進行這項研究時還低。但即便報道如此明顯區別對待,也很難讓人認為是性別歧視。
柯基說:“他們對這種文化投資的觀點是,在這個領域,關鍵還是看天賦和努力,和比賽、性別、性取向之類都沒多大關系。”大眾的想法是,如果女子運動值得多報道,就會有媒體報道。但柯基指出,我們怎么看女子體育有趣與否,大多取決于媒體本身。“男子運動看上去更刺激,”她說,“他們有更高的產值,更高質量的報道和評述……看看女子運動報道,拍攝角度、剪輯和即時重放都比較少。是的,女子運動看上去是個慢半拍的游戲,而且似乎越來越無趣。”
女足報道少因女足不出色?
在我居住的西雅圖,當地男足職業俱樂部——西雅圖海灣者隊每場主場比賽平均吸引4.4萬名球迷,而同城的職業女足西雅圖帝王隊只能吸引3500名球迷。這種差異在我小時候就有,我成長期認識的大部分男孩女孩都在一支足球隊踢球。當時,布蘭迪·查斯頓的點球為美國隊贏得了1999年女足世界杯冠軍,那是我們有生之年對這項運動最難忘的時刻。
帝王隊不缺乏明星效應,美國女足國家隊的超級明星霍普·索羅和梅根·拉皮諾都在隊中。公平地說,現在僅僅是帝王女足第3個賽季。但西雅圖海灣者參加男足聯賽已經是第8個年頭,參賽第3年時,該隊在西雅圖橄欖球隊海鷹隊的比賽場地——世紀互聯體育場平均每場比賽吸引球迷3.6萬人。
帝王隊的主要支持組織——皇家衛隊的創始合伙人基安娜·科爾曼指出,帝王隊缺少媒體報道。“多數人、甚至當地的球迷都不知道這個隊的存在,”她說,“為什么會這樣?除了世界杯,女足都不會在ESPN出現。我給當地電視臺KING5發過消息……打棒球的西雅圖水手隊可能成績已經跌入谷底,但他們還是不報道帝王隊。去年,我們(帝王隊)幾乎沒有輸過,仍然沒有媒體報道。”柯基說,這種報道上的差別就是工作中男女不平等的體現,“媒體為培養和留住體育觀眾發揮了巨大作用,他們為男足做得很出色,對女足卻做得很糟糕。”當更多的美國人關注女足,為女足喝彩時,女足世界杯證明了柯基的觀點。
密西西比州的教授埃里森說,這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沒有報道全國聯賽的大型媒體平臺。媒體經常告訴女足,你們得到的關注度還沒達到我們成功報道所需要的水平。但是,只要看看女足球員在世界杯上的表現,就知道這種論調站不住腳。
糟糕的待遇:無需公開的真相
美國女足聯賽2014年最佳新人、波士頓開拓者俱樂部的賈絲明·里夫斯說:“別人知道你是職業足球運動員以后,覺得你超酷。這樣想是因為他們對職業運動員的生活有一些設想。他們沒有意識到,我們女球員的生活和他們想象得完全相反。”
去年《紐約時報》刊登了一篇文章,談到美國男足聯賽羽翼未豐,參賽的男足球員經濟拮據。文章標題為《男足聯賽球員多為愛球而踢球》。據文章所說,他們的最低工資是3.65萬美元。
里夫斯上賽季賺了1.1萬美元,比2014年全美女子足球聯賽最低薪資6000美元要高,但還是沒有達到男同行收入的三分之一。球隊試圖貼補她的支出,就像對其他球員所做的那樣。賽季期間,隊里安排里夫斯在波士頓的一個家庭借住,所以她不用支付租金。她說:“我的房東很不錯,但作為一個成年人,你還是會希望付得起自己公寓的房租。”
這個賽季,美國女足聯賽的最低薪資漲到6842美元。由于重新談了合約,美國男足聯賽的最低薪資提升至6萬美元。跟美國棒球、籃球和橄欖球聯賽的男性職業運動員相比,男足球員的工資仍是九牛一毛,但至少這是份工資,不是一個賽季才賺四位數的笑話。
“我從未真正想過薪水問題,”李維斯說,“直到我成了專業球員才意識到。哇,和我們隔了一條街的橄欖球隊能在吉列體育場打球,我們甚至有一半的時間一直沒有訓練場地……你無法否認存在這種事實。”
有一個城市正在逐漸接受女球員,里夫斯確實看到了希望。她說:“直到去了波特蘭,我才覺得自己像職業運動員了。”然而,她可能不會以球員的身份等到美國女足聯賽未來變得更好。22歲的里夫斯本賽季末已經退役,去了亞馬遜公司工作。
改變意味著希望
在對陣波特蘭女足荊棘隊的比賽中,里夫斯感受到14383名球迷在該隊主場身披荊棘隊紅色旗幟的熱情。在主場體育館,喧鬧的人群在領頭者指揮下揮舞旗幟,唱歌歡呼。一些球迷整場比賽背對球場站著,只是為了煽動觀眾。換句話說,這種踢球環境跟大多數男足球隊的非常相似。某種程度上說,波特蘭是一個特別的城市,它有支持女足職業球隊的環境。這座城市孕育了兩支職業球隊——男足的伐木者隊和女足的荊棘隊,城里大大小小的酒吧到處都掛著足球隊的旗幟。在波特蘭,美國男子和女子職業足球聯賽的球隊隸屬一位老板。這種男女球隊同屬一家的特色在整個美國女足聯賽里都很少見,全聯盟十支隊伍里只有一支球隊和波特蘭一樣。這種特色也幫助伐木者隊擁有了超高的人氣。每個賽季有上萬人等待訂購該隊的球票。波特蘭球隊的主場普羅維登斯公園可以容納2.2萬名觀眾。向該市的熱心球迷宣傳荊棘隊不費吹灰之力。
支持伐木者隊的主要組織——“玫瑰城柳釘槍”的領導人克里斯滕·格爾肯說:“荊棘隊宣布成立時,大家迅速行動起來,說要保證它能得到和伐木者隊同等的支持。”但由于沒有男足職業聯賽那樣吸引媒體、廣告和觀眾支持的基礎,美國大部分城市的女足聯賽還難以吸引忠實觀眾。不計波特蘭在內,去年美國女足聯賽平均上座率不足3000人,很多觀眾是球員的家人,或者本人就是球員。
但荊棘隊的例子也證明了,如果能夠更公平地對待男足和女足,女足職業球隊可以得到更忠實的球迷,球迷來源也會更廣泛。今年5月荊棘隊同華盛頓精神隊在波特蘭打了一場比賽。開賽幾小時前,波特蘭市大街小巷都可以見到荊棘隊的隊服。最初,比賽的體育館里到處都是年輕的足球隊員和球員的家人,但在裁判吹響第一聲口哨前,看臺上已經坐了許多二三十歲的年輕觀眾,男女都有。比賽前后,體育館附近的酒吧里也有這樣的年輕觀眾。
2015年,女足已經發展為數十億美元的產業,得到許多人重視。為什么至今,很多女權主義者還認為女足事業和女足運動員沒有得到應有的地位,和埃爾金斯1978年指出的情形沒有分別?現在已經有少數團體提倡多聘用女性教練,同時改善女運動員的待遇。但正如埃里森所說:“即使在學術界,通常也不會把研究運動看作一門正經的學問,沒有研究經濟或者政治那樣正統。”
柯基認為這是錯誤的看法,女權主義者應該把注意力放在體育界,因為這一領域對文化有重大影響,而且受到“嚴重的”問題困擾,比如性暴力、收入不平等、領導層陽盛陰衰等。里夫斯反問:“誰不想做自己喜歡的事,以自己的愛好作為職業?我不會說出放棄踢球這種話。可是,靠他們給的薪水我活不下去,不可能以踢球為生。”
[編譯自美國《大西洋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