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遠的余暉

陳月澤

朱芳雨低著頭收拾自己的衣服，神色淡然：“還是欠缺一點運氣吧，但這就是比賽。我們把比賽拖入了加時賽，差一點就贏了，應該說沒有什么遺憾了，我們盡力了”。離開球館的時候，他把自己的鞋子扔在了這里，像是要扔掉這一段糟糕的記憶。

這個夜晚，運氣沒有站在他們的一邊，廣東男籃的下滑絕非一場比賽便能挽救的。曾經八年內七次奪得冠軍，隨著這一場失敗，徹底走下了神壇。歷史的車輪就這樣滾滾向前，不可阻擋。

他們敗給了時間，也敗給了自己。霸業結束，重建開始，廣東隊仍然有著CBA聯賽中尚屬上游的實力，但他們的重建之路沒人能夠看得清楚。

就連本賽季在外界眼中“年輕了10歲”的朱芳雨，也開始承認自己老了。

“這個賽季確實感覺到年齡對自己的影響，已經沒有辦法像年輕的時候那樣打球了。雖然這個事情接受起來需要一個過程，但這是必須面對的東西”。面對何時退役的問題，朱芳雨給出的答案是：“最多三年。我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在我看來，一兩個賽季應該沒有什么問題，到時候，還得看自己的身體狀況再做決定。”

朱芳雨今年32歲，是廣東隊里年齡最大的球員，曾經連續三年拿下CBA總決賽最有價值球員的獎項。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和隊友建立起的輝煌逐漸暗淡，只有坦然接受，盡管在這一切發生之前，他曾經決定進行殊死反擊。

半決賽第四場不是朱芳雨本賽季單場得分最高的比賽，卻是最值得銘記的一戰。在球隊陷入絕境的時候，朱芳雨連續兩記三分球止住了廣東隊的頹勢。他全場三分球7投5中，卻因為體能透支，眼睜睜地看著朱彥西在自己頭頂用一記補籃宣判了廣東隊的死刑。

沮喪的不只朱芳雨一人。在關乎生死的決勝時刻，他的隊友王仕鵬正坐在替補席上。這位曾經在世錦賽上用一記絕殺名震天下的王牌投手，在這一輪系列賽中失去了主帥的信任。

他們曾經贏下了無數的對手，但他們還是無法戰勝時間。

“大家實力非常接近，都很有希望去爭奪總冠軍。沒有哪一支球隊有超越對手太多的實力”，朱芳雨很清楚，昔日打天下的老伙計們已經快到解甲歸田的時候了。

事實上，自打2012年在總決賽中敗給北京隊之后，廣東隊就已經顯示出了下滑的頹勢，其中最直接的原因便是核心陣容的老化。昔日全能型的前鋒杜鋒已經成了廣東隊的主教練；能突擅投的王仕鵬整個賽季都在和低迷的狀態與接連不斷的傷病斗爭，在季后賽幾乎完全消失；即便是常規賽煥發了職業生涯第二春的朱芳雨，也由于體能和年齡的原因，在季后賽中遭遇了嚴重透支，狀態出現大起大伏。

廣東隊是一支依靠國內球員打天下的球隊，即便在大牌外援紛紛涌入CBA的時代，廣東隊也沒有因此受到影響。在廣東隊，外援只是7號王仕鵬、8號朱芳雨、9號易建聯這個“789組合”身邊的配角，是功能性排在首位的角色球員。國內球員組成的核心陣容才是廣東宏遠真正的核心競爭力所在。但是，沒有人能夠永遠站在頂峰。

賽后，記者們走進廣東宏遠的更衣室時，并沒有看到想象當中的憤怒或是悲傷。易建聯說：“球場上總會有些挫折，只能說我們要在困境中成長，每個人都需要學習加強。賽季結束了，大家也可以休息一下，安心準備下賽季。這是我們這個系列賽打得最努力的一場比賽，其實是有機會的。我們落后過10多分，追了回來。最后還是一些球沒能處理好吧，對方抓住了機會，是有些遺憾。”

朱芳雨和王仕鵬的老去，讓易建聯在面對北京隊的每一個夜晚，都像孤獨斗士般做著殊死的抗爭。半決賽4場比賽，他每場都能拿下20+10的數據，最后一戰更是得了31分和24個籃板球。但朱芳雨前三戰場均只得到10分，王仕鵬4場比賽加在一起，也只得到了15分。

“年齡確實會有一定影響吧，這也不是誰能夠左右得了的……”王仕鵬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

回顧CBA歷史，廣東宏遠的強大是統治級的，曾經連續三年敗給廣東隊的新疆隊球員恐怕對此感受得最深。一位新疆隊球員曾經說：“除了最后杜比來的那年，其實早兩年在總決賽中，我們也很清楚自己跟廣東隊的差距有多大，不知道他們的弱點在哪里。”

杜鋒、朱芳雨、易建聯、王仕鵬等國手的強勢，鑄就了廣東隊的輝煌。廣東宏遠曾經是CBA最賺錢的俱樂部。隨著這些國手的崛起，他們的工資成為俱樂部身上日益沉重的負擔，每年的投入越來越大，球隊在選擇外援時資金卻更加有限。據了解，本賽季廣東宏遠俱樂部的總投入高達7000萬元人民幣，在CBA當中僅次于新疆隊。其中4位外援的薪水是300萬美元，“789組合”的年薪加起來也接近1700萬元人民幣。整個球隊教練組和球員的薪資接近5000萬元，另外2000萬元則是球隊的差旅費。如此巨大的投入，俱樂部要想盈利，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奪冠。如果奪冠，俱樂部從政府和社會各界獲得的獎金能多達數千萬元。若無此，想要盈利斷無可能。近兩個賽季，廣東隊都沒有奪冠，也給球隊造成了巨大虧損。

據知情人士透露，本賽季廣東隊的虧損多達2000萬元之多，上賽季的虧損值同樣超過了千萬元。

為了成績，廣東隊必須有所取舍。他們不得不將更多的壓力放在老將肩上，年輕人的上場時間則遭到了很大壓縮。最近幾年，王征、朱旭航、史鴻飛等多名球員離開廣東隊，轉而在其他球隊有著不錯的表現。若干年前就已經成名的周鵬、劉曉宇和董瀚麟等宏遠隊中的中生代球員，至今沒能獨自挑起球隊的大梁。老將們被過度使用，年輕球員沒有良好的成長空間，廣東隊的發展進入了惡性循環，但一次又一次，冠軍獎杯散發出的金色光芒讓很多人看不到危機的存在。

人才嚴重斷檔是一種危機，幾年前便已經開始出現，廣東隊2012年丟失冠軍，與此不無關系。但易建聯的回歸，讓這種隱患在很大程度上得以掩蓋。去年半決賽中，當廣東隊苦戰五場最終被北京隊淘汰時，人們為廣東隊失利尋找的原因，更多是實力平平的外援拖了全隊的后腿。

但本賽季，廣東隊簽下了號稱“隊史最強外援”的拜納姆，依舊沒能越過北京隊這關。人們方才醒悟，輝煌了CBA近十年的老將們英雄遲暮，廣東隊已經無比艱難。

最近三個賽季，廣東宏遠先后炒掉了兩名主教練和一名總經理。這斷然不是冠軍球隊的做派，因為對于任何一個衛冕冠軍來說，核心陣容的穩定以及球隊內部形成的默契，才是他們最大的財富所在。這些，并不適合廣東宏遠。

一直有著這樣一條潛規則，如果球隊失掉了一屆冠軍，就一定有人會以下課的方式為此負責。2006-2007賽季總決賽，廣東隊輸給了王治郅帶領的八一隊，時任宏遠主帥的李群黯然離開。2011-2012賽季廣東隊總決賽輸給北京隊，幾個月之后的2012-13賽季中段，功勛主帥李春江下課。2013-2014賽季半決賽第三場負于北京隊之后，立陶宛名帥尤納斯當即被剝奪了指揮權。在那一輪系列賽遭遇淘汰之后，總經理劉宏疆便意料之中地向老板遞上了自己的辭呈。他的離開讓廣東隊失去了一位經驗豐富、精打細算的管家，很多細碎繁瑣的事情都落在主帥杜鋒一個人身上，分散了他的不少精力，也給他增加了巨大的壓力。“不奪冠，就走人”的定律已經讓不少人猜測，本賽季第一次全面接手球隊的杜鋒會不會以同樣的方式收場。

因為拿過太多的冠軍，他們對于任何失敗都絲毫沒有耐心可言。主帥人選的不斷更迭，讓廣東隊這幾年很難建立起一套穩定成熟的攻防戰術體系。任何一位主帥在上任之后的第一秒鐘，便能夠感受到肩上沉重的成績壓力，因此，他們交出的答卷常常是狠用易建聯、狠用朱芳雨或者狠用外援。這樣的策略的確能夠幫助球隊在常規賽中打出不錯的戰績，甚至會給人以幻象。但對于這支長久以來依靠整體打天下的球隊來說，失去了笑傲群雄的整體競爭力，也就失去了延續霸業最重要的基石。

本賽季結束，東莞銀行與廣東隊的冠名合同即將到期。廣東隊再一次走到了命運的十字路口，才發現自己的選項早已經少得可憐。

人員斷檔，青黃不接。廣東隊不得不趕緊回過頭來，看看那些曾經不以為意的年輕人。在廣東隊中，高尚是唯一有國字號經歷的新生代球員，但他本賽季平均每場上場時間只有16.1分鐘，場均僅得5.3分和2.5個籃板球。在半決賽變陣之后，高尚連續打出兩場精彩的比賽，最后一戰多次用關鍵的得分幫助廣東隊續命。他被壓了太久，但厚積薄發的機會卻可遇而不可求。

廣東隊的賽季結束了，這一次已經足夠讓管理層下決心重建球隊。俱樂部老板陳海濤發話，下賽季要重用年輕球員。據球隊內部人士透露，此次半決賽的失利會讓廣東隊在未來的賽季徹底重建，朱芳雨、王仕鵬等老將將會退居二線。朱芳雨甚至公開表示，下賽季的一部分客場比賽，自己將不會隨隊前往。年輕的周鵬、高尚等人將會被賦予更重的擔子。但這些年輕人自打進入CBA之后便一直是球隊角色球員，能否一下子變成合格的核心球員，還得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但廣東隊的未來仍然難以讓人看清。本賽季結束之后，球隊頭號核心易建聯與球隊簽訂的三年合同將到期，宏遠今非昔比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這也讓易建聯的去留增添了不少懸念。

半決賽結束之后的第二天，外界就曝出了易建聯可能加盟新疆隊的傳言。易建聯并沒有對這個問題作出任何表態。事實上，早在易建聯重返CBA的2012年，新疆隊就曾經開出高薪吸引他加盟。用新疆隊老板孫廣信的“長板理論”來解釋──我挖來了你的長板，你的長板就成了你的短板，無論我挖來之后效果如何，競爭對手都會受到不小的影響。新疆隊當時開出的薪資甚至已經超過了廣東隊，但易建聯綜合考慮之后，還是決定回到母隊廣東。這一次，和廣東隊競爭的除了老對手新疆之外，還多了一個北京隊。就在總決賽開始前，馬布里在微博上公開“示好”易建聯，稱易建聯穿白藍相間的球衣很酷，言下之意，也希望易建聯能夠加入北京隊。

可以想見，如果易建聯離開，廣東隊將失去自己最為核心的競爭力，很有可能在未來幾年當中淡出爭奪總冠軍的行列。即便易建聯留在廣東隊，他必須肩負起幫助和帶動年輕球員成長的責任，這樣的狀況與帶領一支兵強馬壯的球隊沖擊冠軍完全不同。

穩定是一個冠軍團隊最重要的要素，也是廣東隊曾經的成功秘訣。在團隊穩定的前提下，循序漸進地培養新鮮血液，才是最理想的發展模式。冠絕聯盟的記憶已經成為過往，廣東隊需要“不破不立”的勇氣和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