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廈門，一半光陰一半歌

孟凡

有人說廈門的文藝像流淌的河水，生生不息;也有人說廈門的味道混合著老別墅和咖啡館的香氣，雋永悠長。而當我靠近廈門，窺見它的原貌，才知道原來它更像一首深情繾綣的歌，曲調里裹著輕柔、細膩和安靜。

廈門人對廈門的白描

舒婷說：“不可否認，我的家族，我的認知，我的生存方式，我的寫作源泉，我的最微小的奉獻和不可企及的遺憾，都和這個小小島嶼息息相關。”她是廈門人，在詩里也曾寫過：紅房子，老榕樹，海灣上的漁燈，在我的眼睛里變成文字，文字產生了聲音，波浪般向四周涌去。曾經讀過許多詩人對自己家鄉的描寫，但沒有一首詩像《在詩歌的十字架上》這樣打動我，心被這樣干凈清爽的廈門牽引，忍不住想來看看，看看這座已經在文字中熟悉的陌生城市。

廈門人愛吃海鮮，廚房的冰箱里再沒有食材，也會放著早上剛在市場挑揀好的新鮮魚蝦。海的味道活躍在舌尖，滋養著他們的胃。八市是廈門最熱鬧也最大的菜市場，在那里逛早市的時候，魚攤前面擠滿了提著籃子買魚的人，他們對著鐵質大盆里的活魚跟魚攤老板講價。我雖不會上前買些活魚活蝦帶回去，但看著他們的平淡簡單生活會忍不住停下來看一會兒。廈門在這些討價還價里變得活色生香，令人回味。

中山路是廈門的老城區，與鼓浪嶼隔海相望，許多老廈門人還住在那里。繁華與古舊交織的城區讓人不覺得突兀，反而生出一種走在生活之內的存在感?，F在的老廈門人也愛聽高甲戲，一種源于明末清初閩南農村流行的裝扮梁山英雄、表演武打技術（化裝游行）的戲劇。廈門是移民城市，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從不同的地方匯聚在這片土地上，帶來了流行的歌曲，帶來了新銳的藝術，也帶來了優秀的話劇、歌劇等等，但老廈門人最熟悉、最鐘情的還是高甲戲。化著濃妝，穿著華服，唱著咿咿呀呀閩南話的演員，將《掃秦》《桃花搭渡》刻進了他們的心里。

廈門的性格是開放的，它用內斂的方式接納了許多來這里生活的外地人。走在廈門的街頭巷尾，你隨處可以聽到的是普通話，偶爾遇見一兩個“老廈門”才能聽見幾句地道的閩南話。似乎廈門人已經對此習以為常，包容有時候是一種接納和謙讓，用一種共通的文化來溝通，讓彼此和諧共存，這樣的廈門令人忍不住親近和喜愛。

鼓浪嶼，舊時光的抒情曲

舒婷的家在鼓浪嶼，是一座紅墻古舊的老別墅。我坐在旁邊咖啡館的椅子上朝老別墅二樓的窗子看，清晨的陽光灑在窗子周圍的綠色藤蔓上，像舊電影里的畫面。夏末的早晨風微涼，我遠遠地看著，并不打擾，心卻滿足得一塌糊涂，就像完成了一個重要的儀式，這樣的幸福感有些濃得化不開。

老別墅在鼓浪嶼是隨處可見的。它是廈門文藝的基調，復古、沉靜、悠遠，這些別樣的風情都從老房子里滋生出來。在鼓浪嶼上兜轉，會看見不同風格的舊時建筑，羅馬式的圓柱，哥特式的尖頂，巴洛克式的浮雕，仿佛萬國建筑博覽。走進廈門的許多咖啡館或雜貨鋪，你會被精致的花磚打動，因為它們的前世就是一座擁有百年歷史的老房子?；ùu是一段關于廈門19世紀初的記憶，它與從南洋歸國的華僑密不可分。據老廈門人說，廈門沿用的水泥花磚源自歐洲，精致繁復的花紋，光滑細膩的表面，人們十分喜歡。于是花磚伴隨著殖民者的船隊，從地中海出發，穿過加勒比海到達南洋，再由華僑返鄉建造別墅帶到廈門。腳踏在花磚上，從門口走到柜臺，再從柜臺走回門口，噠噠，噠噠，鞋跟與花磚撞擊的聲音，這樣真實。仿佛自己能從這種幼稚而刻意的反復里，看見許多年前行走在這所老房子里的人。

記得有人曾說鼓浪嶼是文藝青年的聚居地，走進來看過后，才覺得這話分外中肯。據說廈門一半以上的改造老房子或者創意鋪子都是外來的年輕人做的。這里匯聚了全國各地那么多喜愛文藝的人，他們的夢想或是開一家咖啡館，或是創辦一個自己的主題小店，或者就是單純的住在這里畫畫、唱歌、曬太陽，這里有足夠的文藝土壤讓他們實現自己的夢想。

鼓浪嶼的早晨許多時候是被熱鬧的龍頭路吵醒的。熙攘的游客，林立的鋪子，從可以手繪瓶子的“號外奶茶”到可以郵寄各種時光明信片的不具名小店，你會遇見許許多多如自己一樣在這里漫游的人。老榕樹在路上也很常見，它常伴日光，在光影交疊里湊成鋼琴的黑白鍵。路上的小吃攤子太多，在榕樹下坐著乘涼的人也太多，不經意間，廈門的市井味就在油鹽醬醋和粘膩膩的后背上飄散出來。

廈門人是熱愛生活這門美學的，他們都活得像個歌者，把日子也過得就像歌者動聽的曲子，細膩、樸素，還散發著淡淡的文藝。

聽海浪和琴聲傾訴一段心事

在經過熱鬧的龍頭路和無數幽靜的小巷之后，終于到了許多人推崇的日光巖。遠處的海浪隨風拍打著海岸，嘩啦嘩啦的聲音像一首旋律優美的曲子。日光巖由兩塊相倚而立的巨石組成，一橫一豎，是鼓浪嶼的最高峰，站在頂上的天風臺能看到整個鼓浪嶼的風景。不過有些后悔是上午過來，因為周圍有太多人在拍照留念，雖然風景很美，但私心還是想更安靜一些。從天風臺下來，朝菽莊花園附近走，路邊有開得正好的三角梅，細長的枝椏，紅色的花瓣，隱約散發著清淡的香氣，是廈門的味道。

廈門與音樂的故事，與鋼琴密不可分。就像停留在公館舊照片里的音樂沙龍，鼓浪嶼音樂廳每晚八點免費表演的音樂劇，以及不經意間從老別墅飄蕩出的鋼琴聲。這些琴音陶冶著廈門人，不斷地用藝術將美好和高雅傳遞給每一個人。

鋼琴博物館是鼓浪嶼藝術的縮影，幾十架鋼琴依次排開，像是優雅的紳士，讓人移不開目光。布置別致的琴室不允許拍照，但它毫不吝嗇地將最寶貴的鋼琴，展示給喜愛它們的觀賞者。這里收藏著世界上最早的四角鋼琴、最早最大的立式鋼琴、古老質樸的手搖鋼琴以及名貴的鎦金鋼琴。越看越覺得詫異，這些各色的古董鋼琴不用被人彈奏，就已經將廈門最讓人癡迷的曲調表現了出來。這種矜持又內斂的性格，正符合一個真正熱愛音樂的人。

來廈門的人多半會去環島路，我也追隨著海浪的聲音走去。廈門的海很藍，透著亮，像是灌入了城市的底色，讓眼前的景色都鮮活起來。路旁有白色的幾何形的船帆，幾面架在一起，構筑起一處蔭涼;一邊的綠草叢上有馬拉松運動員的鐵質塑像，有的在喝水，有的在邁步奔跑，塑像細致到額前劉海兒，栩栩如生，好像真的看到一場精彩的比賽，散步的心情被這樣的細節打動。大自然的確厚愛了這里，但真正將風景融入生活的，還是那些居住在這里的人，如此會生活的廈門人。

在海邊安靜地坐下，赤腳感受著沙子的溫度。我靜靜地打量在海邊游玩的人，他們臉上多半是笑的，眉眼微動，嘴角上翹，就像被上帝勒令要做同一個表情一樣，分外有趣?？粗粗约阂膊挥勺灾鞯匦α似饋?。也許這就是廈門的魅力吧，將所有會生活的人聚居在一起生活，日子過得隨意親切，喜歡風吹海浪的聲音，你不能不說他們很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