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朋友

琴臺

發小來借錢，一筆不小的數目，詢問用途時赫然得知，居然是給生了重病的網友籌款。從小一起長大，我太知道發小的脾氣秉性了，重情重義，俠肝義膽，不過，自己一窮二白的情況下給一半路認識的網友籌款治病，這事兒好像有點不那么靠譜吧。

“萬一受騙咋辦？”

“不會的，你放心好了，她人很好。”

發小信心滿滿，我也不好有太多其他說辭，看著她拿著錢匆匆而去的背影，如果不是確定對方是女的，簡直要懷疑發小是在“網戀”了。

不過，即便是網戀，如今這年代，能在危急時刻拿出這股子勁頭的人，好像也不多了。

朋友圈里一幫子人在討論半路朋友這個話題，每人追溯各自記憶，羅列出曾經交往過的人。

我湊熱鬧也跟著拿出一張A4紙，本以為啰啰唆唆會寫好多，真的動筆之后才發現，許多中途遇到的人居然連名字都記不起了。

就像遠行的人坐在疾馳的列車上，路邊風景“嘩嘩”地掠過，這里一棵開花的樹，那里一片廣袤的草原，這里一座巍峨的高山，那里又一面水清波靜的湖泊。

喜歡嗎？當然喜歡。驚艷吧？必須驚艷。

這樣的喜歡和驚艷，就是你我生命中都會遇見的那些一面之緣。合適的時間和地點，老天成全，目睹了另一個生命的浩瀚和豐饒，之后，驚鴻一瞥，雖有不舍，然疾馳的列車裹挾著驅趕著，終還是擦肩而過，遠去了他鄉和彼岸。走得遠了隔得久了，曾經的喜歡和驚艷就成了一場恍惚的夢，很多時候甚至都不能確定它們是否真的發生過。

還有一些遇見，緣分不算太過慳吝，給了彼此一個交集的機會。那情景有點像火車路過某個小站中途停車，作為旅人的你下車溜達，驀然就遇見了心儀的知己。各種巧合兩個人一見鐘情，越說越投緣，干脆扯起來去小酒館里喝上兩盅。酒至半酣情漸深濃，眼看就要高山流水演繹出一段佳話了，站臺上鳴笛聲聲，火車馬上再次啟程了。手忙腳亂地告辭，涕淚漣漣地依依惜別，火車跑出好遠了，車窗里還有肝腸寸斷的小手帕揮來揮去呢。

這樣的遇見，即便天各一方了，后續的余熱還會因著那留戀和感動且持續一段時間。不過，也就是一段時間而已。彼此都各有自己的生命列車，彼此也會不斷相逢一個又一個嶄新的站臺，距離越來越遠，共同的回憶越來越少，不用刻意冷落，終有一天，置放在記憶角落的那盤黃花菜，自己就悄默聲地涼了。

這樣的遇見，像極了午夜沙灘上的一場煙火，璀璨盛大絢麗至極的美，瞬間照徹兩個驀然相逢的靈魂。即便多年后失聯，可有一份回憶擺在那里，每想起來就驀然一暖。也算命運格外的一份恩典。

就好比發小和她目前正在救助的網友，多年以后，也許她們早被歲月蕩滌得各自成了被水反復揉搓過的一滴墨汁了，可因為有了今天這份用心和真誠，彼此心中始終會有那么一個淡淡的影子，即便不再互通消息了，一想起對方來，還是會泛起滿滿的感動和溫情。

寫到這里，心中驀然浮凸出一個名字：姜宏輝。名字很MAN，實質上卻是個纖細婉約的大連女孩兒。她是我高二時的文友，最親密的時候我們的通信可以保持在一周兩封的頻率。

高中時代，家境貧寒，有次寫信同她抱怨家里甚至連郵票錢都舍不得給，說者無意，聽者卻有了心，下一封信，尚是職高學生的宏輝隨信寄來一筆錢，數目不大，卻是傾其所有的到了幾角幾分。再之后，每次來信都會貼心地附上一枚嶄新的郵票，那個時候的我們，彼此都有信心將這份友誼保持到天長地久，奈何光陰蹉跎，最終卻還是在各自長大的路上走丟了彼此。

現如今，伊人早已遠去，可年少時曾經留在生命中的溫情和愛，每想起來就暖乎乎的。

這樣的半路朋友，還有很多。

比如這一個：杜俊。她亦是我高中時代的文友，生活在黑龍江興凱湖農場的高挑女孩兒，大學時曾經穿過大半個中國來看我，因為欣賞我那些幼稚的文字，居然細心地將我大學時代的所有文稿全部重新整理譽寫了一遍。前幾年，偶然看到我發表的文章，輾轉多種途徑重新聯絡上，舊情重敘之際才發現，已經人到中年的我們，雖然各懷溫暖懷念心境，卻再也無法回到往昔那種親密無間的境界了。

而即使沒法恢復往昔的親密，我們卻都明白，彼此依然是生命中特別看重的那個人。就好比怒放過的煙花雖然只剩灰燼，那灰燼里卻仍然有著令人留戀眷念的余溫。

……

一個個歷數生命中出現過的半路朋友，驀然發現：人來人往的相遇中，緣分有深有淺，唯有那些曾經對我們有過“付出”的情誼，才能夠令我們珍重懷念過目難忘。那些“付出”，或者饋贈過精神的賞悅，或者有過物質的援手，換言之，她們都是曾經用真誠給予過我們感動的人。

有關過往的這份無意“篩選”，不是“友誼之心”耽于勢利功利，而是人情薄如紙的世態炎涼中，這些義無反顧的“饋贈”，讓我們驚喜地讀到了赤誠和看重。

而這兩者，不正是衡量一份感情是否珍貴的最基本的標準嗎？

明晰了這一點，終于明白，為什么有的人相知滿天下走到哪里都會有奇遇邂逅，有的人行千山過萬水，空蕩蕩的來路去路上卻從來孤身一人。明晰了這一點，亦開始覺悟，今后前行的路上，我到底應該做些什么……

（圖/劉宏 編輯/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