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韓劇更狗血的樂天“宮斗劇”

李穎浩

目前，一場現實版的《繼承者們》正在韓國上演：過去兩個多月來，樂天集團內部的“奪嫡大戰”戲碼，從日本東京鬧到了韓國首爾，又從首爾鬧回東京。雖然主角只有三個人，也就是父親辛格浩與兩個兒子辛東主和辛東彬，但是卷入其中的配角，包括了辛格浩的日籍妻子、也是兩兄弟的親生母親，以及日本樂天與韓國樂天的老臣、其他股東；家族其他兄弟姐妹、叔叔、伯伯；還有日籍外戚。他們又以兩兄弟為主軸分為“親辛東主派”與“親辛東彬派”。可以說這場“奪嫡戰”集合了所有戲劇的“經典”元素。只不過，與電視劇《繼承者們》的大團圓結局不同的是，現實的爭斗往往更加殘酷。

生意遍及整個亞洲，業務從樂天熊仔餅以至游樂場都有涉獵的樂天集團是韓國第五大財閥。樂天集團最早由旅日韓僑辛格浩于1948年在日本創立。1965年韓日恢復邦交后把業務拓展至韓國，并將樂天打造為跨越日韓兩國的大集團。從1990年代開始，辛格浩的兩個兒子各據一方。長子辛東主（現年61歲）執掌日本業務，次子辛東彬（現年60歲）負責韓國業務。

辛東彬從2004年執掌韓國樂天集團經營以來，把韓國樂天的銷售額從23萬億韓元（約合207億美元）提升至83萬億韓元（747億美元）。相比之下，日本樂天的銷售額僅為5.7萬億韓元（51.3億美元）。

而在去年，辛東主開始陸續增持韓國樂天制果的股份。有分析稱，哥哥辛東主由于在業績和經營能力上敵不過弟弟，因此想通過私下收購股份來取得核心企業的控股權，從而達到接班的目的。不料結果適得其反，東窗事發后，在去年12月及今年1月召開的集團臨時理事會及股東大會上，辛東主的日本樂天控股（樂天集團的實際控股公司）副董事長及其他在樂天的職務全部被革除。當時，父親辛格浩站在弟弟這一方，支持他對哥哥采取的行動。

經過暗流涌動的半年后，辛東主突然發動絕地反擊。7月27日，辛格浩在大兒子和女兒的陪同下前往日本，通過“口頭指示”，撤掉了包括辛東彬在內的日本樂天控股公司6名股東的資格。

正當外界以為大哥“政變”得逞時，辛東彬翌日迅速做出回應，他在隔天宣布這道解職令沒有經過董事會表決，因此無效。隨后日本樂天控股召開緊急董事會會議，解除辛格浩代表理事職務，并宣布將任命辛格浩為“名譽會長”。韓國樂天表示，創辦人離職“是為避免再有與管理權無關人士，無故利用辛總會長的法律地位。”辛東彬還批評哥哥不顧年逾九旬的父親身體孱弱，魯莽地帶父親飛往東京。

令外界感到意外的是，辛格浩的態度在半年多之內發生了180度大轉變：從年初的支持弟弟改為現在為哥哥站臺。有樂天高管推測，“可能是辛東主動員親人說服了辛格浩。”另一名高管表示，“（辛格浩）雖然現在還很健康，但是和以前相比判斷力有所衰退。”

而辛東主在回應這一問題時暗示，這是因為辛東彬未向父親確切匯報在中國事業方面從2011年到2014年出現1萬億韓元損失的事實，辛格浩在得知該情況后震怒。但樂天集團方面卻全面否認了該事實，稱辛格浩不可能不清楚已連續四年出現虧損的情況，并表示實際虧損僅為3200億韓元。

當時很多韓國媒體認為哥哥“政變”再次失敗，弟弟獲得了完勝。豈料舞臺從日本轉移到韓國，伴隨著更多“配角”的加入，劇情進一步升溫。

兄弟二人回到韓國后都密集發聲。弟弟重申哥哥以父親辛格浩的名義發布的“解職令”沒有法律效力。哥哥則強調他才是父親支持的繼承人選，并提供父辛格浩批評弟弟爭權的視頻。辛格浩在視頻中說：“我從未任命次子辛東彬為樂天集團會長和樂天控股代表，我無法理解、也不能原諒辛東彬一直想把我這個創辦人除掉。”

圍繞接班問題的兄弟斗爭，辛氏家族成員紛紛站隊。知情人士透露，辛格浩的日本妻子、88歲的重光初子得知長子發動“政變”后非常憤怒，往返韓國與日本給次子辛東彬加油打氣，促使辛東彬決心“背水一戰”。

而辛東主背后的家族力量看起來更大，樂天高層人士向韓國媒體透露，驅逐辛東彬之行動是由辛格浩的三弟、82歲的辛善浩“一手導演”。他在7月底率領一幫子侄輩前往東京謀篇布陣。“從今年年初辛東主被解職以后開始，辛善浩就為恢復長子的權力而擔任‘總導演’”。7月31日，辛善浩表示，辛格浩把長子當作繼承人。

但按照這名樂天高管的說法，辛善浩其實私下里對兄長辛格浩頗為不滿，其舉動未必是出于好意，甚至有可能故意損害樂天集團利益。

實際上，除了母親重光初子外，基本上所有家族成員都站在長子辛東主這邊。因為辛東彬在管理家族企業時，更重視啟用專業管理人才，而非一味任用親屬。因此，不少親友因所負責的企業規模縮小而被撤掉集團內重要職務后，投入“辛東主”陣營。

相反，樂天的高管則都站在了辛東彬這邊。8月4日，樂天集團37個部門的高管開會后發表聲明說，“我們感到負有一份責任，為這起令人不快的糾紛引發公眾關注而感到抱歉。我們支持辛東彬會長，他在領導樂天集團的過程中展示了經營才能。”

8月17日，日本樂天控股公司在東京舉行臨時股東大會，大會承認由辛東彬為首席執行長，并繼續執掌公司的經營權。辛格浩和辛東主對此未予置評。

至此，辛東彬獲得了巨大成功。有觀點認為，這場奪嫡大戰將告一段落。但因為有了之前的“教訓”，誰也不敢排除出現“大逆轉”的劇情。彭博的數據顯示，辛格浩持有日本樂天控股28%的股份，辛東主為20%，辛東彬持股最少，只有19.1%。辛東彬或許會利用他的持股來更換公司高管。另外，辛格浩可能采取“獨裁式”的非常手段也讓未來走勢增加了變數。目前辛東主一方異常沉默，說不定某天又會突然反擊。有韓國媒體認為，辛東彬與哥哥辛東主兩兄弟奪權大戰十有八九陷入持久戰，最終會通過法律訴訟來收場。

“所有問題的來源就是辛格浩不愿意放手控制權，他認為要自己親自把控到最后。”從事公司分析的韓國公司CEO Score的樸金昆（音）說道。然而，造成樂天集團的繼承人之爭如此“慘烈”的更深層原因在于韓國財閥體制的天然弊病。

“樂天財團骯臟的權力之爭再次暴露了財閥不透明的弊端，”《韓民族日報》的社論寫道，“像這一次，最關鍵的就是需要一個透明的規則和程序。但樂天財閥家族的觀念和行動與此格格不入，他們仍生活在20世紀，把公司當成自己的私人財產，并當股東們不存在。”

韓國是一個二戰后獨立建國的國家，目前的很多企業集團都是在經過朝鮮戰爭之后由創辦人赤手空拳創建的，在父傳子的接班過程中，很多集團都經過了兄弟鬩墻的爭斗。據統計，韓國排名前40位的財閥中，有多達18家上演過家族內部紛爭的豪門恩怨。

其實樂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爆發過一場兄弟之戰，當時辛格浩的弟弟辛春浩未能爭得繼承人地位，于是從樂天出來另立門戶，并創建了目前韓國排名第一的方便面企業“農心”。而本次事態可謂是歷史的重演。

盡管韓國財閥實現了快速增長和現代化，但其復雜而不透明的股權結構、家族直接參與經營與傳統的“世襲制”模式、對企業的過度干預及與現代公司治理的沖突等因素，使得韓國財閥距離企業專業化經營和有序交接班仍有較大距離。

據了解，韓國大多數財閥都屬于少數股東控制結構，也就是說，財閥家族僅持有企業的少數股份。以樂天為例，目前辛氏家族僅持有樂天集團整體2.41%的股份，但通過復雜的循環交叉持股結構，實際控制著樂天集團旗下80家關聯企業的經營大權。

因此，樂天也被認為是股權控制結構最復雜的韓國財閥。盡管辛格浩已是92歲高齡，但多年來一直未能正式確立接班人。常駐首爾的金融業人士芮曉恒認為，這既有辛格浩“戀權”的因素，也由于僅有少數股權，且股權結構復雜，使得接班和股權的繼承存在極大難度，代價高昂。按照韓國法律，僅需要繳納的繼承稅就將是一個天文數字。

另外，與歐美家族企業主要由職業經理人負責、家族不介入日常經營不同，韓國財閥往往是家族直接參與日常經營。“雖然韓國企業看似發展成熟，但目前韓國財閥企業的職業經理人制度還遠未成熟，僅有現代重工集團等個別企業由職業經理人全權負責日常經營管理。其他財閥依舊依靠家族關系形成的管理鏈條，掌握企業經營權。”芮曉恒說道。這也就導致繼承者之爭成為必然。而遵循“贏者通吃”的游戲規則，“繼承者們”往往為“登頂”而不念親情，展開殊死斗爭。

韓國“良好公司治理”組織的分析師金吾辰（音）表示，“良好的公司治理應該是家族先自行在內部把問題搞定，然后再就此征求股東的批準。但樂天的情況是，他們跳過了這兩步，直接無視股東。”這正是財閥公司治理解構的弊端，像在本次事態中，辛格浩便曾“凌駕”于公司董事會之上，欲通過“一口旨意”，直接解除辛東彬的職務。

值得注意的是，8月17日在東京召開的臨時股東大會通過了兩個重要文件——“關于調整公司管理體系的議案”（涉及控股結構）和“關于遵守社會規范的議案”（涉及聘請獨立董事），這兩個議案的內容反映了辛東彬日前提出的“家族和企業分離、優化控股結構、提高經營透明度”的理念。同時也回應了韓國政府對樂天的改善不透明控股結構，提高經營透明度的要求。

辛東彬的治理方式跟父親、哥哥大相徑庭，辛東彬更注重專業，經營也更透明。這從樂天韓國旗下有9家上市公司，而樂天日本一家都無中可窺一二。而依據這些改革意向，樂天能多大程度上革除財閥體制的弊病，人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