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女哪吒》的導演李霄峰。
電影《少女哪吒》在文藝青年的圈子里曾經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傳奇”:從2013年上海國際電影節“最具創意劇本”,到2014年拍攝完成后在韓國釜山國際電影節、臺灣電影金馬獎獲得贊譽,就像很多第六代導演的曾經的成名作一樣,墻外都說這是一朵美麗的花,但墻內就是無從看到它的芬芳。
或許是上天注定“哪吒”只要出生,就得鬧出一點動靜,如今,《少女哪吒》為了刺破那層堅固的、由商業電影制造的墻,決定以眾籌為槍,用觀眾的電影票投票,倒逼院線為自己排片。
誰都知道在國內文藝片沒有市場,連導演李霄峰自己也清楚:“說實話我們這種電影怎么可能去求票房呢?我本身就沒有期待。”
不是沒有電影圈的朋友勸他說:你的電影就不應該進院線發行,只在電影節上放,口碑永遠是好的,你也永遠是傳奇。
說到這里,李霄峰有些忿忿:“我們費了那么大勁,拍了一個符合大銀幕的電影,你不讓我去大銀幕上去放,你讓我成天等盜版下載啊?你說我們是小眾電影我承認,你說我們觀眾天然少我也承認,但我們要爭取啊,你不能說連爭取都不爭取啊!總不能坐以待斃啊!”
從籌備拍攝時開始,制片人馮睿和李霄峰的心里就在預估發行和票房會有多“慘淡”,發行公司拼命“推地面”,甚至為了不至于雞蛋撞石頭,躲開《小時代4》和《梔子花開》兩部碾壓票房的粉絲電影,還把首映日期推后了兩天。
但結果還是讓他們感到憋氣:發行了整整2000個拷貝,在電影公映第一日,全國電影院線為《少女哪吒》的排片是104場,僅僅是李霄峰心理預期的1/10。
“有1900個影院壓根兒就不給排片啊!”李霄峰說到這里,無奈地抽了口煙。“我能接受一家影院一天只排一場《少女哪吒》,但這真不是一個公平的市場啊,廣州、成都有的影院排片100%是《小時代4》。”
在廣州,給《少女哪吒》排了場次的影院都在郊區,一南一北,在地圖上構成了“兩個吊角”;在深圳,一家報社的文化記者問某影院為什么沒有《少女哪吒》的放映場次,影院推諉說沒有收到拷貝,最后還是一個曾經將《達拉斯買家俱樂部》引入中國的制片人,自己掏錢包了兩場,才讓深圳的影迷滿足了心愿;在上海,徐家匯的一家影院甚至說,最近我們效益不好,員工沒心思好好排片,隨便就都排成《小時代4》了。
李霄峰將用眾籌包場來反推影院給《少女哪吒》排片的行為描述為“被逼上梁山”:“烈士是要慷慨就義,但臨上刑場了你還是得有點反應。我們預估到拍片會很低,但真的低估到這種程度的時候,我是真的覺得有點過不去了。”
那些死活看不到片子的觀眾通過《少女哪吒》官方微博等渠道聯系制片方,馮睿只好用片方的宣傳渠道發起一個某地某場的眾籌召集,再根據該地的觀眾數量和反饋,通過發行方聯絡影院給予排場。
眾籌成為觀眾“包場看片”的最有效解決方案,團隊在幾個眾籌平臺上都開始發起項目,情況有好有壞,有些計劃眾籌60人的場子,最后只要有四五十人想看,也就找電影院開了場次。對馮睿來說,眾籌更像一個“引流”觀眾的過程,最初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在‘開始眾籌’介入之后,我們的人工干預減少,多數是由觀眾通過自動匯聚來解決觀影的時間、地點、場次的選擇。我們只負責聯絡好放映即可。”
在眾籌的同時,很多喜歡文藝片的人也在自掏腰包在一些二、三線城市給觀眾包場,他們與發行方協調,從臨近的一線城市借出拷貝,在蘇州、煙臺、紹興等地包場放映《少女哪吒》。比如在煙臺,是百度云安全部總監馬杰在微博上看到消息后,拉著另外一個煙臺人、創新工廠創始人之一王兆輝一起,給《少女哪吒》在影院里包場。
這場在不同城市共同發起的眾籌被媒介稱之為“哪吒保衛戰”,李霄峰在發布了一篇題為《我愿逆流而上》的動情檄文,寫道:“這還不是戰斗嗎?這是上百位友情包場者逆流而上的戰法,只為推動哪吒的排片。”
“按道理說發行和我導演是沒關系的,但這樣的情況我必須得沖上去啊,不能別人在那撐著我在這躲著。”李霄峰事后說。
馮睿則說,“保衛戰”這個叫法在前期宣傳中“更像一種狗血或者悲情的營銷方式”。
“我不認為這是戰爭,這種方式更像是一次探索或者探討,跟文藝片觀眾以及對文藝片有興趣的終端對話,大家一起看看文藝片這樣一種瀕危電影類型存續的可能性和具體方式在哪里。”他說。
李霄峰也覺得這更像是他們年輕時看文藝片方式的延續:一伙人到北大旁邊的雕刻時光,圍著一塊小屏幕一起看侯孝賢的《悲情傾城》——“那時我們的門票是一杯咖啡,現在通過眾籌來看‘哪吒’的人,是拿著真正的電影票,看真正的大屏幕。”
或許是上天注定,《少女哪吒》的眾籌運作至今,逐漸具有了先鋒性的意義。這件事情不只讓觀眾知道了面對電影院線自己還有一定的主動性,也讓電影的制作團隊在電影院與自己的觀眾“短兵相接”:觀眾們看完《少女哪吒》之后大多是兩極的反應:愛的巨愛,不喜歡的特別不喜歡,這樣的情形完全在李霄峰的意料之外。不少人并不理解李霄峰的電影語言,理解不了情節的跳躍和虛實,更別說去注意到他在挑道具時為了表現壓抑和束縛而故意留下的那些棱角鮮明的家具和臺燈。
從很多觀眾在網絡上的反饋看,到場去看《少女哪吒》的人并非它的粉絲,有人會在中途因為看不下去離場,也有人會在現場問李霄峰:“導演,這片子我看不懂,您能給我講講您想表達什么意思嗎?”
在某種程度上,這次《少女哪吒》的眾籌放映,可能還開了中國電影史乃至世界電影史上的一個先河:有三位觀眾在看過之后認為不值,提出了退票的要求。李霄峰二話沒說,在支付寶上為第一個提出退票的觀眾退了錢:“剩下兩個是通過馮睿退的。”
在喜歡這部電影的人那里,很多行為也讓李霄峰記憶深刻:杭州一個姑娘,自己發著高燒,拉著老公冒著大雨坐著高鐵趕到上海,看完影片后滿意離去;南寧的一個大學生因為自己的城市沒有電影的排片,自己坐著火車趕去將近2000公里之外的蘭州,只為看《少女哪吒》的夜場;合肥左岸影城的經理,專門向公司總部請示,為影片爭取到了一天一場的排片,自己甚至還會去場子里靜靜看上一遍。
在接受我們采訪的前一天,李霄峰為電影原著的作者綠妖的新書發布會“站臺”,很多看過電影的觀眾也來參加這個活動。一個姑娘私下跟他說:“導演,我自己特別喜歡這個電影,但我不敢跟別人說我喜歡,我擔心別人會覺得我是不是一個太特殊的少女,是不是一個不正常的人。”
李霄峰想了想,對她說:“不是你不正常,是別人太健忘。”
“每個人小時候都覺得自己是特別的,但成年之后就在自己的條條框框里忘了以前自己的樣子了。”李霄峰感嘆說,“人還有沒有能力去理解跟自己不同的人?是不是非要跟自己一樣的人才能去理解?”
《哪吒》通過眾籌“反抗”著這個畸形的電影市場,在獲得了自己的一點容身之地后,它同樣要面對著層次不一的觀眾的評判。李霄峰將小說原著里失蹤的女主角在電影里改成了自殺的結局,是因為他不愿意讓觀眾看到“這么特別的少女在后來把自己打造成一塊光滑的石子那樣的殘酷”,也映射出他內心不愿意對現實妥協:“我是請觀眾來看電影的,不是求觀眾來看電影的。《少女哪吒》不是一部現實主義作品。詩性的東西不可能按照生活中的邏輯,電影的邏輯如果按照生活的邏輯來,那意思就不大了。”
現在《少女哪吒》的眾籌放映已經接近尾聲,這部文藝片雖然沒有像哪吒那樣能鬧海,但多少對2015年的暑期檔激起了一片值得琢磨的漣漪。
盡管馮睿說“在排片占比幾近為零的情況下,說數據可能是自暴其丑”,但在李霄峰看來,現在這個結果足夠讓各方面滿意:業內口碑很好,觀眾口碑有爭議,新老演員得到了肯定。
“在消費已經變成投票行為的今天,我們算是給文藝片出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