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急電報召喚山炮參戰

斯簡

今年是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看到《鐵軍》雜志征文，我想起了抗日戰爭最艱苦年代的一段往事：曹家埠戰斗，記錄成文供老同志共同回憶。

1943年春，新四軍一師攻打曹家埠敵偽據點。戰斗已經進入第二天了，敵外圍陣地全被肅清，敵人退守核心陣地，依仗堅固的防御工事，拼死抵抗，我軍多次突擊受挫，迭有傷亡，負責戰場指揮的一師參謀處長張震東左臂負傷，戰斗呈膠著狀態。

當時，我在一師師部無線電臺工作，電臺就開設在敵核心陣地以南200多米的一家地主宅院。不值班時，可以從我軍對敵射擊的射孔中，清晰地觀察到慘烈的戰場景象。我們的心情無比焦急，多么希望能盡快壓制住敵人密集的火力封鎖，打開突破口，鍥入敵核心陣地，分割殲敵。

昨日，我們電臺接到一份發往一師海防團的電報，在電報報頭AAAA等級下方，非常罕見地有紅色鉛筆標示“限即刻到”四字。可見這份電報的緊急。

電臺的同志見到這份異乎尋常的特急電報，紛紛議論猜測電報內容，有的說：“可能是從海防團調部隊參加戰斗。”有的說：“這次戰斗是師部教導團擔任主攻，七團主力就在旁邊還沒有上。粟裕司令員說過，七團打下曹家埠不稀奇，教導團剛組建，要讓他們鍛煉一下。”電臺人員議論電報內容很平常，大家都知道，這份電報肯定是關乎正在進行的戰斗，沒有比立即發出更緊迫更重要了。

戰時，無線電臺聯絡，雙方都保持開機，隨聽隨應，只要一有電報，就能及時收發。

一師海防團是粟司令員決定組建的一支土海軍，活躍在蘇中抗日根據地以東的黃海上，擁有數十條木帆船，海防團電臺就架設在木帆船的船艙里。

由于海浪的顛簸，電臺的信號飄忽不定，影響對方接收，溝通后收發電報也往往出現差錯。師部電臺值班的是代理報務主任，他是新四軍早期培養的無線電報務員，報務技術堪稱一流，空中任何復雜的信號環境都能自如應對。他與海防團電臺溝通聯絡以后，立即告訴對方有特急電報拍發，對方是臺長陸延年，畢業于上海職業無線電學校，參加新四軍后又經過無線電復訓，不僅報務技術出眾，機務技術也很了得，后來擔任一師三科的機務房主任。雙方都是老手，電報收發以后，經多次校對，不出十分鐘，海防團電臺給出收到電報的收據，達到了簽發電報“限即刻到”的要求。

下午4時，電臺報務員們期盼的電報內容得到證實。戰場上傳來間斷的震撼人心的“咣！——咣！——咣！——”的轟鳴聲，地動山搖，對曹家埠的總攻擊開始了，我神勇的指戰員“沖啊！殺啊！”的沖鋒吶喊聲響徹云霄，聲音也傳到了電臺駐地。

敵人的核心陣地很難啃，它原是曹家埠東北隅的一個地主宅院改造而成，四周加固有兩米高的土圍墻，圍墻四角，各筑有兩層樓高的磚木碉堡，朝南的正門邊建有三層樓高的大炮樓，圍墻外挖有兩米深的外壕，外壕外是鐵絲網，正門前還有一排拒馬。我教導團一營從正南方向攻擊，二營、三營從東西兩側助攻，北面是師部偵察隊約一個連的兵力，主要是防止敵突圍。我軍每一次突擊都被敵碉堡及大炮樓的密集交叉火力所控制，進攻受挫，傷亡很大。

這次總攻，我們的山炮“說話”了。第一炮就把敵大炮樓打了一個大窟窿，偽軍營長郭錫嘏當場死亡，炮樓也搖搖欲墜。第二炮打掉敵東西兩個碉堡及毗連的土圍墻。大炮轟擊后敵人失去了碉堡上的交叉火力，又受到重炮的嚴重威脅，我軍在各種兵器猛烈開火掩護下，指戰員勇敢沖擊，突破鐵絲網，越過冬日干涸的壕溝，殺入敵核心陣地，全殲偽軍一個營，沒有發現日軍，俘偽軍副營長以下166人。

這次戰斗，動用山炮是粟司令員親自決定的，他認為敵人在蘇中第四分區第一期清鄉準備未就緒，日偽兵力調防未到位，為了打亂敵人清鄉部署，破除敵人依賴碉堡竹籬的神話，鼓舞堅定軍民群眾反清鄉斗爭的勝利信心，決定使用輕易不用的山炮參戰。山炮的威力不僅摧毀了敵人的碉堡、圍墻，更重要的是摧毀了敵人的信心和士氣。

一師的重炮都是開辟蘇中抗日根據地以來，從敵人手中繳獲的，由于游擊戰條件下，重武器不便行動，部隊暫不裝備，所有重炮全集中在海防團船隊，必要時調出來使用。昨日發往海防團的特急電報就是一份召喚山炮參戰的緊急命令。

每一門重炮都來之不易，都是戰士們犧牲流血換來的，有的還有耐人尋味的故事。三旅七團去年在啟東縣三陽鎮斜橋伏擊日軍，全殲敵偽170余人，繳獲一門平射炮。日軍旅團長南浦失去大炮難逃問責，竟寫信給七團索討，信中說：“貴軍三陽鎮伏擊，可謂英勇神速，殊甚欽佩。如蒙歸還皇軍所丟失的平射炮，爾后貴我兩軍當和睦相處。”狡詐之敵竟如此厚顏無恥。我們當然不上會當，更不會做寓言中好心救蛇的農夫。

海防團昨天接到電報，立即命令炮兵分隊將山炮分解，從大海船上搬到小駁船上，小駁船開到岸灘后，人拉馬馱，連夜急行軍，趕到曹家埠參戰。可惜的是炮彈奇缺，只有三發，卻彈無虛發，個個擊中目標，保障了曹家埠戰斗的勝利。

戰斗結束以后，166名俘虜全部集中到核心陣地前的廣場上，曹家埠成百上千的群眾都來圍觀，他們中無數人遭受過偽軍的荼毒與殘害，尤其是營長郭錫嘏、副營長郭錫春，還有一個“瘌痢頭”機槍排長，燒殺掠搶、奸淫婦女、無惡不作，民憤最大。受害群眾都有滿腔仇恨，這時終于爆發了。突然，一位大娘指著郭錫春哭罵：“你這個千刀殺萬刀剮的，你害死了我家多少人？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禽獸，也有今天……。”她一面哭罵，一面高舉起骨瘦嶙峋的拳頭，撲向郭錫春。頓時，激發了全場群眾的憤恨，廣場上發出一片“打死他！打死他！”的喊聲。在場的一位農民情緒激動，走進俘虜群中把郭錫春拉到隊伍前，不知是巧合還是預有準備，另有兩個年輕農民，一個手持粗樹棍，一個拿著鋤頭，走到郭錫春旁邊，舉手就打。我押看俘虜的干部戰士來不及制止，只三五下，郭錫春已經被打死了。廣場上群眾的憤怒仍在爆發，下一個就輪到了“瘌痢頭”機槍排長，也被拉出隊伍打死。雖然已經連續打死兩個匪徒，群眾的激奮情緒絲毫未減，他們仍在俘虜隊伍中尋找仇人。

一師政治部主任鐘期光趕到現場，對大家說：“鄉親們！不要打了，他們罪大惡極，被打死也是罪有應得，可他們中大多數是被迫的，把他們都交給人民政府，讓人民政府依法嚴辦他們吧！”

在場群眾見師首長前來勸阻，雖然仍憤憤不平，但激烈的氣氛也漸漸平靜了。

曹家埠打下后，部隊乘勝打下孫家窯據點，同時一師三旅發起進攻，先后攻克三陽鎮、悅來鎮等12處敵偽據點，使南通偽軍500多人大逃亡，敵人清鄉開始時間也不得不推遲。曹家埠戰斗勝利的意義是非常深遠的。

（責任編輯 魏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