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電視臺不愛新聞愛賣萌

李穎浩

2014年12月14日晚間，日本眾議院選舉正在緊張開票，日本各大電視臺紛紛制作特別節目報道選舉局勢，分析各方政策。而東京電視臺由池上彰主持的選舉特別節目在社交網絡尤其受到矚目，不是因為有驚人的爆料或是精辟的解讀，而是因為節目對議員個人資料的介紹實在夠“奇葩”：

森英介：陪女兒去過GLAY樂隊20萬人演唱會，每年都會閃腰1、2次。

藤井比早之：大力宣傳Hikonyan（彥根城吉祥物），會被不認識的人問路。

樋口尚也：打高爾夫球時曾把上司弄骨折了，特長是主持婚禮。

伊藤達野：妻子經營披薩店，落選時靠妻子養活。

前原誠司：在今年（2014年）和中學生進行的棒球賽中首發出場，因第一回合丟掉6分而被換下場。

岡田克也：數次質問高層，不擅長倒庫。

在社交網站推特上，很多日本網友表示“再次被東京電視臺打敗”，并鼓勵東視（東京電視臺）“繼續保持我行我素的風格”。顯然，東京電視臺的“無節操”行為不是一次兩次了。在2008年開播的政論節目《田勢康弘的周刊新聞新書》中，節目組放置了一只可以在攝影棚內自由走動的“主持貓”Maago，Maago躡著腳頻頻在鏡頭前“喵喵喵”地走來走去，甚至嘗試喝嘉賓杯里的茶水。結果這只“主持貓”人氣頗高，成了該節目的吉祥物。2014年10月，第一代“主持貓”Maago的離世還讓眾多粉絲傷心不已。

當然，對于國內民眾來說，對東視最熟悉的還是“東京電視臺之最強傳說”——東京電視臺有著不管發生任何突發新聞，都雷打不動繼續播放正常預定節目的“光榮傳統”，即使在2013年9月“2020夏季奧運主辦國決定”之時也不例外。

東京電視臺是一家覆蓋日本關東地區的電視臺，成立于1964年，距今已有50年的歷史，是日本六大電視臺（包括公共電視NHK和五大民間無線電視臺，即“五大民放”）之一。東視由日本最大經濟類報紙《日本經濟新聞》創辦，是日本經濟新聞社旗下的電視臺。

東京電視臺以動畫及綜藝節目聞名，其制作的動畫《神奇寶貝》、《新世紀福音戰士》、《哈姆太郎》、《火影忍者》及《游戲王》等享譽世界;綜藝節目《電視冠軍》、《開運鑒定團》、《搶救貧窮大作戰》等在日本及東亞也頗具影響力。

為了防止壟斷，日本法令規定，除公共電視NHK以外，其它電視臺都被限制在一個有限的區域內放送，因而日本電視界形成了一套“電視聯播網”制度——一種以單個大臺為核心，多個地區性頻道共同播出同一組節目的運作形式。這樣，大臺的落地范圍可以得到“曲線擴大”。而日本電視臺、TBS、富士電視臺、朝日電視臺和東京電視臺就是這樣的五家“大臺”。在日本，全國性及國際性的新聞在電視方面主要由這五家“民間放送”制作播出。按理說，五家電視臺在新聞報道尤其是突發新聞報道上的競爭尤為激烈，而東京電視臺也有一支較為強大的新聞報道團隊，在海外也設有許多記者站。但是，東視卻硬是保持了“任爾突發什么，我自巋然不動”的“任性記錄”——無論日本或世界發生什么重大事件都不影響東視播映原定節目。因而其在日本也被稱為“最冷漠”、“最鎮定”的電視臺。

東京電視臺的這一傳統甚至可以追溯到海灣戰爭時期。當其他電視臺都在直播美軍戰事時，東京電視臺依然在播動畫片。而近幾年，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中國網友也開始被東京電視臺所折服，有網友歷數這些年東視的“特立獨行”：“朝鮮領導人去世的時候它在播紅鯉魚;酒井法子謝罪的時候它在播低幼動漫;新瀉縣6.8級強震的時候，它在播大閘蟹;全日本的電視臺都沒有信號是雪花臺的時候它在播《神奇寶貝》;東京大停電時倒是只有它插播速報，可是停電了你報道給誰看？東京電視臺，一個只能膜拜的存在！”

2013年9月8日，東京獲得2020年夏季奧運會主辦權，日本舉國歡慶，而相當多的日本人一面慶祝，一面觀注著東京電視臺。當時六大電視播放情況如下。NHK：東京申奧成功！日本電視臺：東京申奧成功！朝日電視臺：東京申奧成功！TBS：東京申奧成功！富士電視臺：東京申奧成功！東京電視臺：請看這枚閃亮的八心八箭大鉆石！

東京電視臺曾在早期回應自己為什么“無視新聞”時提到，主要是因為他們的報道組人手不足，周末更是只有值班人員在，所以除了維持原訂計劃播放節目外也別無他法（東京電視臺是“五大民放”中規模最小的）。但現在，這已經成為東視的特色了。“申奧事件”中，東視節目制作人佐久間宣行在推特上表示：“希望那些對運動會不感興趣的人，一定要觀看我臺播出的節目，很有意思哦。”

非常罕見的例外出自2011年3月11日的“宮城大地震”。那次東京電視臺中斷了在播節目，不過也是在NHK發出速報后8分鐘才“很不情愿地”開始播出緊急節目，是六大電視臺中最晚一個播出緊急節目的電視臺。特別報道從下午2點54分播到12日晚上11點55分，持續了33小時1分鐘，可謂東視最長的災害報道特別節目。但一到13日，東京電視臺就馬上按照常規播出了娛樂節目。這一舉措惹來不小的爭議，但冒險的舉動卻獲得意外的高收視：13日至14日早上的收視一直穩步上升。這個時間段的收視，超過了朝日、TBS排在第四位。東視方面表示：“這證明天天被沉重的地震消息包圍著的民眾也需要適時地轉換情緒，對娛樂性節目的需求增加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雖然如此，東京電視臺還是收到了600多個抗議郵件和電話，很多觀眾抗議說“在那么嚴峻的形勢下還播動畫片，太不合適了。”東視社長島田昌幸則回應道：“雖然也有90多個鼓勵我們的電話，不過大多數是斥責。我們會好好吸取大家寶貴的意見。”

或許人們很難感受到東視在何種程度上“吸取”了“教訓”。3月16日下午，日本明仁天皇發表告國民書，在各電視臺紛紛直播之際，東視仍堅持播放教觀眾做壽司的美食節目。

東京電視臺這么“任性”，難道是因為他“有錢”嗎？一部分是的，剛過50歲生日的東視近些年是越來越有錢。不過如果跟它的競爭對手相比，卻并不是那么回事。

東京電視臺在2014年11月發布了當前財年上半年（2014年4月-9月）的財報（日本以當年4月到次年3月作為一財年）。財報顯示，東視上半年銷售額為630億7900萬日元，與去年同期相比增長8.4%，營業利潤26億6300萬日元，與去年同期相比增長11.6%，財報數據要好于之前的預期。據《讀賣新聞》報道，東京電視臺成為本財年上半年5大民營電視臺中唯一收益成長率上升的電視臺。在受到世界杯影響導致的制作費用上升，及廣告收入減少的情況下，甚至有電視臺的營業利益出現了減少。

五大民放中規模排名第四的朝日電視臺在同期的銷售額為1385億7100萬日元，營業利潤為73億5200萬日元。相較之下，東京電視臺“墊底”的形象依舊明顯。不過，顧眄來路，東京電視臺在“四大民放”的壓力下從“門外漢”、“山寨臺”成長到今天成功與其他“四大民放”平起平坐，已經是一次成功的逆襲。

1964年，東京電視臺的前身日本電視第12頻道成立，這是日本最晚成立的VHF無線電視臺。開播之初，該頻道主打科教節目，其運營基本靠NGO支持，開播沒多久就出現24億多日元的赤字。之后，東京電視臺經歷多次易主，直到1981年正式更名為東京電視臺。

重組之后，東視開始推出自制娛樂節目，但由于東視當時沒有自己頻道的獨播劇，不能依附劇目宣傳節目企劃，而且節目經費也非常拮據，以致請不到藝人出鏡電視臺節目，節目質量不盡如人意，電視臺依舊處于一種低收視帶來的惡性循環中。

在東京電視臺轉型之初，其他各大臺或許出于“同情”皆默許東京電視臺可以山寨他們的節目企劃。在十分注重節目版權的日本，這意味著東京電視臺的能力十分薄弱。因而在日本電視界，大家一直都默認著“三強一弱、一個外行”的說法，這個“外行”說的就是東京電視臺。

其中，對東視日后發展最重要的“山寨”就是1992年素人（業余人士）藝能競技節目——“電視冠軍”的開播，其“漢堡大胃王”、“筷子剝雞蛋”等經典企劃相信很多人都不陌生。素人技藝秀雖然沒有改變東京電視臺的弱勢形象，卻在很大程度上帶動了頻道收視，讓觀眾看到了一個在努力向上的電視臺。隨后，東視趁熱打鐵推出類似節目“開運鑒定團”，也獲得了較好的收視，并開播至今。從此，東京電視臺走上了以“市井故事、素人偶像”為節目源頭的企劃改變之路。

從這之后，東京電視臺的“特立獨行”就漸漸顯示出來。它開始“忘掉收視率”（今天東視的綜藝節目收視確實也不高），東視的制作人本著“收視率/經費=制作效果”的原則來衡量節目質量，與其他電視臺不一樣，它著力從控制經費上下手，以小成本制作取勝。這一理念一以貫之，從今天東視的招牌綜藝——旅游、美食類節目中就可窺一二，這些節目均無舞美、無大牌、低成本、接地氣。另外，東視的制作人還曾介紹，其制作理念并不追求“老少咸宜”，而力求迎合忠實粉絲的口味，因而節目不一定有高收視率，但要讓“那部分觀眾喜歡”——或許這也算比較超前的“培養觀眾”之理念。

相比綜藝娛樂，動畫是東京電視臺更鮮明的特色。東視是六大電視臺中制作播出動畫最多的電視臺。目前東京電視臺每周放送的動畫大約超過20部，在數年之前更是有過每周30部動畫的盛況。東視在上半年的運營表現能優于其他四家電視臺，動畫功不可沒。財報顯示，動畫方面為東視上半年貢獻了36億6900萬日元的銷售額，毛利潤11億3400萬日元，與去年同期相比大漲24.5%。其中動畫商品化銷售貢獻了不少利潤，如《偶像活動》、《飚速宅男》、《Line Town》等，尤其是《偶像活動》是繼《神奇寶貝》和《火影忍者》后成為東京電視臺動畫部門第三大臺柱，超越了《銀魂》為東視帶來的利潤。

然而今天動畫事業強大的東視當初卻是最晚進入這一領域的，直到1974年，東視才開始播放其第一部動畫片。1981年改組后的東京電視臺沒有選擇進入競爭激烈的電視劇競爭，而是另辟蹊徑，冒險以投入比電視劇更大的動漫節目作為電視臺的主打內容。

入場很晚的東視，卻占據了其他方面獨特的優勢。當時由于朝日電視和TBS等很少投入對原創動畫的制作，因為原創動畫投資的風險比由漫畫改編動畫要高很多。高投入、風險大的原創動畫在股權復雜的大電視臺里很難通過。但對于規模小、股權相對集中的東京電視臺來說，更有可能通過那些原創動畫。而一旦原創動畫獲得成功，將帶來更大的利益。如1995年東視推出的《新世紀福音戰士》，獲得了日本動漫史上空前的成功，它曾取得驚人的40%的收視率，無數優秀制作人由于和它競爭而破產。許多動漫愛好者視其為日本歷史上最偉大的動畫之一。

另外，《新世紀福音戰士》的推出還夾帶著另一個突破之舉——開啟了深夜檔電視動畫。這之后，大量電視臺突然留意到深夜檔這塊一向被疏忽的蛋糕，紛紛扎堆進場。不過很多電視臺開發不力后早已退場，而東視到今天依舊保留著深夜檔動漫的播出。

1997年，《神奇寶貝》在世界范圍內的成功讓東京電視臺名聲大噪，動畫里面的主角皮卡丘還一度成為東京電視臺的吉祥物。之后，東視又成功推出了《火影忍者》、《游戲王》、《死神》等高知名度的動畫。

從上世紀90年代日本進入“失去的十年”以來，經濟景氣不再。雖然電視動畫的制作數量漸增，但受到廣告不景氣、少子化現象、游戲以及便攜式媒體播放器的普及等因素的影響，動畫黃金時間的收視率持續走低，2006年達到極限，之后播放數量也出現下降。不過，東京電視臺非但沒有減少播放動畫，而且是五大民放中唯一一個逆勢增加的。

2009年，東視成立了動畫局，是五大民放中唯一的動畫局。下設動畫事業部（負責籌備資金、宣傳）、動畫制作部（負責企劃與制作動畫）以及商業促進部（播映、共同制作、商品化和針對海外的應對），總計約有50人。動畫局的成立讓東視加大了拓展海外市場的力度，如2011年，就通過與土豆網的合作，將其旗下動畫推向中國。

2014年，“逆襲”的東京電視臺風光地迎來了其50歲生日。不過其為臺慶推出的香蕉型卡通吉祥物“ナナナ”又在日本引起了非議，由于其造型過于生動，以致不少網友浮想聯翩，并斥其設計“下流”。在為吉祥物征名期間，日本網友紛紛寫道——“0.02君”、“套套君”、“包X香蕉君”……真是怎么讓人臉紅怎么來。最后，東視“高傲”地拒絕了所有這些網友的意見，決定取名“ナナナ”——這是“香蕉”與“7”（該臺是日本電視頻道第7臺）的諧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