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玉
和“我們需要一個怎樣的紀委”同樣重要的問題,是“我們需要一個怎樣的紀委書記”。中紀委大力“打虎”,省級紀委一把手開啟“空降”和“異地調任”模式,但要實現“抓蒼蠅、打小虎”的全方位布控,各地級以上市的紀委書記是關鍵。
2010年,中紀委曾將400多名市級紀委書記召集到北京培訓,被評價為“一竿子插到底”。2014年2月,中紀委著力收緊“辦案權”和“提名權”:“查辦腐敗案件以上級紀委領導為主”,“各級紀委書記、副書記的提名和考察以上級紀委會同組織部門為主”。強化上級紀委對下級紀委的垂直領導。
2015年3月,經過“數易其稿”,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了《省(自治區、直轄市)紀委書記、副書記提名考察辦法(試行)》 、《中央紀委派駐紀檢組組長、副組長提名考察辦法(試行)》、 《中管企業紀委書記、副書記提名考察辦法(試行)》,突出強調紀委書記要“敢于監督、善于監督”。
按照中央的精神,目前多省正在醞釀出臺本省各級紀委書記的提名考察辦法,無疑,這一系列舉措不僅將厘清紀委定位,更將改變各市級紀委書記的未來人事格局。
一直以來,市級紀委書記受到的關注度似乎沒有那么高。《南風窗》圖政數據工作室對截至2015年4月,全國70個大中城市的現任紀委書記(以下簡稱紀委書記)進行了獨家統計分析。這批平均年齡53.4歲的紀委書記們,年齡跨度高達19年(出生于1952~1971年之間),年齡結構多樣化。有的已年滿60歲,而湖南省長沙市紀委書記李軍44歲,兩年前他剛上任時僅有42歲。
中部地區在提拔年輕紀委書記方面看起來最為“大膽”,前5位最年輕的城市紀委書記里有4名都來自中部。“相對來說,年紀大容易被認為守舊,年輕的人能有一些改革創新的動作。在這方面,全國沒有統一的規定,只是從結果上看,發達地方的官員一般會更年輕。但任命時,還需要考慮到東部地區的穩定性,所以中部地區就出現了相對年輕的紀委書記。”制度反腐專家、中國紀檢監察學院原副院長李永忠對《南風窗》記者分析說。
但是,任用年輕干部當紀委書記或許并非規律性趨勢。據《南風窗》記者統計,在當前這一批統計樣本的紀委書記中,2010~2011年任命的23人的平均年齡僅有49.1歲,但2012~2013年新任命的18人則平均為50.3歲,近兩年新任命的平均年齡已經達到51.7歲,新任命紀委書記平均年齡反而呈現出略有增加之勢。
從任職前在紀委系統的工作年限看,中部地區紀委書記在紀委系統的平均工作年限(5.7年)并不是最低的,越是靠近東部地區,紀委書記的紀委系統經歷就顯得越長。換言之,從統計結果上看,西北地區更偏向于讓紀委工作經歷并不豐富的“大齡”官員來擔任紀委書記。
以往一些基層紀檢監察干部身兼數職,成為“滅火隊長”、“萬金油”領導;有的地方甚至把紀檢機構當作“養老之所”,進行照顧性安排……中紀委這兩年的一系列措施,很重要的一項就是厘清紀委的自身定位。2015年1月,新疆紀委專門發文,要求“各級紀委書記、紀檢組長不得再分管其他業務,而是聚焦主業,全力抓好反腐倡廉工作”。官方數據顯示,新疆自治區本級派駐的紀委書記(紀檢組長)中,分管其他業務工作的分別占36.9%,到了地州市級和縣市區級,該比例分別達到了71.4%和90.7%。
《南風窗》記者統計也發現,在各城市紀委書記中,在紀委從業超過10年的“資深紀委”只是少數。他們擔任現職之前的紀委系統平均工作年限僅6.6年,多達35.7%的人之前從未在紀委系統工作過。另一方面,“僅有黨務系統工作經歷”的黨務型紀委書記卻有15人,有多達28位紀委書記的最長工作系統就是“黨務系統”。一些城市的紀委書記主要從組織、宣傳等黨務部門輾轉調入紀委,或是曾擔任過黨委書記或副書記等職務。
那么,應該由誰來當紀委書記?回到“誰來當”的問題,同時亦需厘清“什么樣的紀委書記是目前需要的”。中紀委在解讀提名條件時強調,“紀委書記、副書記人選要敢于監督、善于監督,注重從履行黨風廉政建設主體責任、監督責任表現突出的優秀干部中選拔”,并提出“黨管干部”、“從紀檢系統內和系統外選拔”、不能“帶病提拔”、強化紀檢干部責任擔當這4點要求。
隨著紀委越來越多地擔負起干部監督的責任,其專業素質也就越來越重要。然而所謂“監督學”在中國并不成熟,缺乏理論支持與實踐中的專業人才培養。近來中紀委突出強調“系統外選拔”,被認為是新的突破。此舉一是可以破除對“紀委體系內部固化”的擔憂,二是期望將更多廉潔、優秀的人才納入紀委系統,暫時緩解用人之急需。
僅從職務相關性考慮,公檢法司系統或許應該是理想的干部來源。在中紀委層面,2014年10月曾選舉公安部副部長劉金國為中紀委副書記,這被媒體評價為“中紀委領導層中首次同時擁有公、檢、法履歷的副書記”。
但據《南風窗》記者統計,目前樣本里的紀委書記擁有公檢法司背景的寥寥無幾,僅有5名紀委書記在簡歷中顯示出了此類經驗。相比之下,在黨務和政府系統工作過的紀委書記比例分別達到88.4%和55.1% (此數據含不同系統交叉任職或調任)。
這一現狀跟公檢法司系統、紀檢系統各自長期封閉運行有關。另一方面,對紀委書記的“專業性”或許也應該有更豐富的理解。“如果這個人一直在公檢法系統,他辦案是沒有問題,但是涉及協調和別的事情呢?” 北京大學廉政建設研究中心副主任莊德水認為紀委書記應該是綜合型,“政治性要很強,選錯了人走上這個崗位就會整人整得不行。我不傾向于用冒突冒進的人,其實可以從下一級調一個綜合性的地方一把手或者是副職來做會更好一點,但是他們可能不愿意,因為給人感覺好像是‘下放’了”。
在現有形勢下,紀委書記崗位的不確定性、特殊性與復雜性加大了用人選拔的難度。紀檢業務素質和綜合協調能力均成為必需,更何況這一職位的首要要求便是“干凈廉潔”。
哪怕提高了紀委書記的專業性,也僅是解決了“能力問題”,實際上紀委書記的履職還跟回避制度的落實密切相關。《黨政領導干部任職回避暫行規定》明確規定,縣級和地(市)級紀委書記“不得在本人成長地擔任”。
由于簡歷不完整,一些城市紀委書記的成長地并不明確。但從可判斷的59名紀委書記籍貫來看,絕大部分并未在本人籍貫城市任職,僅有兩名例外。但是,有多達62名紀委書記的最長從政省份跟目前的任職省份一致。這意味著,各城市紀委書記仍多停留在“省內交流任職”的階段,未實現“跨省流動”。
除了地域回避之外,在同一地點的任職時間也是“敏感因素”。同地任職過長,可能會陷入當地盤根錯節的關系當中,落實不了紀委監督作用。
2014年5月,成都市紀委提出“紀委書記、副書記同一單位同一職位連續工作滿5年應當交流任職,同一職位工作滿10年必須交流,每年紀檢監察干部向系統外交流比例不低于5%”。
新的定位,意味著人事上有新的調整。目前的70個大中城市紀委書記,有多達20名都是2011四級黨委換屆年上任。但在中紀委2014年2月以“兩個為主”為標志明確“收歸”用人權之后,迄今一年多已經陸續更換了15個城市的紀委書記。
從上往下看,省級紀委書記的用人變化或許預示著各城市紀委書記的任命趨勢。2015年初有媒體統計稱,31位省級紀委書記中,已有22位為中央空降或跨省調動的“外來官”,占到2/3。據報道,省級紀委書記1978年以后多來自政府經濟建設部門和企業,但在2010年后,長期工作在監督部門的比例有了明顯提高。
目前各城市紀委書記面臨著權責變化調整、專業性要求提升、異地任職交流等多方面的壓力,甚至肩負著“監督同級黨委”的期待。
李永忠認為,監督同級黨委的期待當然很好,但如果不能按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的“形成科學的權力結構”,僅靠人權、事權上的“兩為主”,這種改革實際上也是留有隱患的。“會不會監督者慢慢就會成為凌駕于這些黨政領導之上的行政官了?長此以往,紀委書記也會成為腐敗的高危崗位。要想都不腐敗,最終就要用分權的形式,而不僅僅是權力上收。因此,應當找一些條件較好的地方作試點,最好由當地黨員來直接選舉紀委書記。”
不論進行何種嘗試,中國的廉政建設仍得看這些重要城市的反腐實績與地方創新。除了選拔人才之外,對基層紀委定位的革新也需配套進行。如果一定要在制度設計上對紀委書記賦予監督方面的實權,那么賦予他們“制度性的勇氣”和相應的激勵亦是必須。
(實習記者李夢冉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