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當“高山流水”的故事講到伯牙一砸琴的時候,聽眾就知道一切都完了,此人從此不彈琴。
那時的人都對工具有一種飽蘸情緒的尊敬,這種感情甚至超越對使用這一工具所創造的作品的感情。
這組照片的攝影師古斯基,一定也是這樣的人。而他的知音,沙皇尼古拉二世何嘗不是,1909年,當他看過古斯基拍攝的托爾斯泰的彩色肖像之后,欽點古斯基用鏡頭去記錄沙俄帝國,為此,還特意為他在一節火車車廂中建造了一間暗室。
那時候古斯基的彩色照相機,在所有人眼中顯然是一個神奇的東西,古斯基也許連摸都不會讓人摸一下。
古龍小說《多情劍客無情劍》的第二主角阿飛是個劍客,偶爾有人會要求看看他的劍,他總是冷冷地回答說,劍是用來殺人的,不是用來看的。“看過我的劍的人都死了。”
這讓人想起一個詞,“工具理性”。工具是為實現某種功利服務,人對工具并不灌注感情。而很多很多年前的人并不這樣,他們經常把工具當成自己的圖騰,那些精致的手藝人尤其如此,姑且稱之為“工具感性”?
在1909~1915年的6年時間里,古斯基拍攝了約1萬張照片,用系統編年化方式記錄下了沙俄炫目的風貌,從城市、邊境到鄉村,從中世紀的老教堂、清真寺,到一個新興工業強國的鐵路和工廠,以及沙俄多元化人口的日常生活。
本意是為了向世界展現自己的強大帝國的沙皇沒有想到,這些照片卻記錄下了一個失落世界的真實肖像—一戰和革命前夕沙俄帝國最后的時光。
生動的色彩、高清的分辨率讓人幾乎忘了這些照片是拍攝于一個世紀之前—這是說,它們在畫面質量上已經穿越性地比肩百年后的今天。這當然不是因為古斯基的相機足以媲美今天的相機,而是因為使用者對工具的虔誠(也就是對藝術的虔誠)在鏡頭里一直存在,而且隨時間不斷濃厚起來—這是一個相對概念,對比組是今天人們對工具的越來越隨意的態度。
照片中的人也是,他們往往表情呆板,但這種呆板是源自于對鏡頭的尊敬。在我國同時期的清末,這種尊敬甚至被放大為恐懼。“老佛爺”就曾認為,鎂光會攝人魂魄。所以,當你面對一個鬼魅般的工具,當然會表情呆板。
舉一反三,要說古代的繪畫或者陶瓷在技藝上遠超當今,恐怕也說不過去,但它價值上卻幾百乃至幾萬倍于今天的作品。為什么,因為時間嗎?還是說時間落差越大,襯托出的虔誠落差也越大?
1917年十月革命爆發后,古斯基帶著3500張負片和照片離開了俄羅斯四處旅行,后來選擇了定居巴黎。1948年,美國國會圖書館以5000美元的價格買下了這些負片。2000年以后,負片經過數字還原,修復了其中的一些顏色錯誤后,向人們展出。
我想,古斯基一定沒有賣掉他的相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