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學
迷蒙的雨霧籠罩著這座南方小鎮,來往的人流匆忙而迅疾,只留下一道道幻影。我被她抱在懷里,雨水已經浸濕了我的毛。但我感到溫暖,我聞到薔薇淡淡的清香。我在她懷里縮成一團,出神地望著這個紛繁世界,為什么所有人都要混雜在一起盲目地向前走?
我有了一個家,在這安靜的春天。

關于她,白皙的肌膚,不驚艷,但氣質迷人,像天使,比母親更體貼。我喜歡這樣的她。我們住在一個簡潔的小屋里,藍色的墻紙,有著輕微腐朽氣息的木質地板,讓我心安。她總是清晨上班,深夜回家。我不知道她工作的內容,也沒興趣知道。但我非常喜歡她早晨出門的樣子,披肩發,純白的流蘇長裙,淡淡的香水,是薔薇的香味。然后輕輕撫摸我的頭:“乖!我走了?!?/p>
我最開心的時候是晚上跟她在一起,可以咬她的手指頭,吃零食,感受她手指的溫度。陪她看電視,屋子里飄著輕柔的音樂,我死活要跟她一起睡。時光就像蜜糖一樣,橘黃、溫暖。
白天則是我孤獨的時候。椅子、壁櫥、雪白的墻壁、充滿香味的衣柜,到處都有我的腳印。我最喜歡在她藍色的大床上翻滾,狼藉不堪。玩累了,就坐在窗臺望著透藍的天空發呆。天空為什么是藍色的?也許它生病了吧。
雨過天晴,夏季的味道濃郁起來,青青的草含著露珠。這天我們家來了一個陌生的男孩,純白襯衫,藍色牛仔褲,青色的胡楂兒。他對著我笑,想撫摸我。我轉身自顧自地走開,在角落看著她與他談笑??傊也幌矚g這個男孩,甚至厭惡他。不過還好,后來他再也沒出現。
在這個夏天,我戀愛了,是一只叫咪咪的小貓,小小的,耳朵折下來,可愛極了。最重要的是它是一只愛玩的小貓,白天無聊的時候,我會去找它。我和咪咪會在橋下散步,走過一個又一個公交站,望著站牌上的字討論著目的地,哪里有著最繁盛熱烈的花瓣。然后我總是在想,會不會在某個街頭遇見她,那么我該怎么解釋呢?
“我們結婚吧?!庇幸惶爝溥鋵ξ艺f。
“不行,我告訴過你的,咪咪,我有一個成年的女友?!?/p>
“她是誰?我要見她?!?/p>
“不,你還小?!?/p>
“你下次要來找我玩?!薄澳惚仨殎??!薄澳阏娴谋仨氁獊?。”
……
就這樣,我的第一個夏天結束了。夏季的余味蕩漾在空中被秋風吹散,越來越清冷。
一天晚上,沒有電視屏幕的熒光,也沒有零食。一段長長的電話聊天之后,我發現她哭了,長久的啜泣,微微聳動肩膀。我只是一只貓,我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也許,是那個可惡的男孩吧。我只知道,這一刻,她比我更像一只貓,那樣讓人心疼。她緊緊抱著我,我感受到她微弱的體溫。擁抱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明明是這么親密的動作,卻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微涼的開水泛開透明的暈,我想,如果可以嘗一嘗的話,一定是甜甜的。

我們的生活就像雨水滴落在傘上,緩緩滑落,最后以最平靜的姿態濺落出一片荒蕪的景象。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開始咳嗽、虛弱、蒼白,經常吃一些五顏六色的藥片。我望著她,對著她叫。她微笑著摸著我的頭:“我沒事。別擔心。”她總這樣說。怎么會沒事呢?我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冬天終于來了,街道上鋪滿落葉,踩在上面有清脆的聲音。
我的預感這么快就顯靈了。這個深夜,家里來了好多陌生人,白衣大褂,白色手套,白色口罩。他們匆匆忙忙地把她抬上擔架,卻面無表情。我惶恐地望著他們,在角落里瑟瑟發抖,我看到她痛苦的神情,黯淡無力地望著我,眼含淚水,有不舍與絕望。一只手輕輕垂落,我使勁地朝著她奔跑。絕望如同一只深淵巨獸,狠狠肆虐著,厚重的鐵門狠狠地關上,震耳欲聾??帐幨幍姆块g只剩下茫然無措的我和她殘留的味道。我的雙眼是無盡的空洞,外面是冰天雪地,紛飛的大雪吞沒了這個世界,寂寂無聲。
不久之后,我掙扎著被房東趕出溫暖的屋子。她在哪里?我開始無休止地尋找,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就像當初漫無目的地行走。但是,我最終狼狽地逃離了這座城市,因為這座城市我再也看不到繁盛的星空,再也聞不到紛繁花瓣的清香。
我這樣呆呆地蹲著,在公園的褐色長椅上,來往的人與我無關。望著透藍明亮的天空,時間仿佛是一個瞬間,又好像是漫長的永遠。有人說,藍色是天空的疾病,而孤獨則是我的舊傷。此時細密而冰涼的雨水滑落下來,是今年春天的第一場雨,充滿熟悉的味道。我不知道我是否會流淚,但我覺得,這漫天的雨或許就是我的淚水。恍惚間,我又聞到了淡淡的薔薇的清香,我睜眼四處張望著,然后猛然向前跑去,使勁地奔跑著,任由雨水淋濕我的毛,就這樣沒有盡頭地肆意奔跑著。
因為這時我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我是她的貓,亦是她的靈魂。
(指導教師 徐秀女)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