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希
《重返五四現場(增補本):1919,一個國家的青春記憶》
葉曙明 著
九州出版社
2015年5月版
今年是新文化運動100周年。近幾十年,因為意識形態的影響,對于新文化運動的反思,往往偏見多于常識。曾有學者說,我們現在應該回歸常識。在我看來,于近代史研究,回歸常識,就是顛覆常識,顛覆我們多年來對很多事件的錯誤認知。葉曙明先生《重返五四現場—1919,一個國家的青春記憶》則以最好的證據說明了“顛覆”的重要性。
葉曙明將五四運動爆發的因子上推到戊戌變法時期,他認為,戊戌變法開啟了一個新時代,也是近代一切事件和運動的“導火索”。梁啟超作為改革的急先鋒,率先在戊戌之后,提出要好好學習西方的思想與文化,但作為讀了半輩子“孔孟老莊”的人,他也還只能是調和中西方的思想。
但梁啟超的后輩們,則完全沒有了這種顧慮。陳獨秀、胡適、錢玄同、魯迅、周作人等人因為囫圇吞棗地接受了一些西方思想,直言要破壞中國的文化傳統,從語言、戲曲入手,從而改造中國的國民性和政治體制。“五四”那一段人,動輒大談政治、文化,心中懷抱著理想的烏托邦,似乎只要把語言改成白話文、拉丁文甚至“愛斯不難度”(世界語),把三綱五常、孔家店推翻,引入西方的民主自由,就可以見到中國未來的曙光。這正如葉曙明在書中所說,大家還處在一種“非此即彼”的狀態中,思想也充滿著天真的一面。
五四運動其實也是在這種偏激的思想之下所發生。
五四學生運動失敗了。但事實是,學生們激進的游行和請愿讓北洋政府不斷讓步,最后,所謂的賣國賊,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被罷免,被逮捕的學生們也被放出。后來徐世昌辭職,也或多或少與五四運動有關。正如葉曙明在書中所說,“‘五四時代’的北洋政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雖然與制度完善的民主國家沒法比,但與它的前任相比,還是進了一大步”。(第254頁)
五四運動造成了知識分子陣營的分裂,胡適等人逐漸認為,對于中國的問題,不可操之過急,要“多研究問題,少談些主義”。而李大釗、陳獨秀等人則對此頗為反感,認為沒有主義,則沒有奮斗的目標。細究他們的言論,其實殊途同歸,只是因為彼此太過急切,導致當年共同創辦《新青年》的一干同人最后分道揚鑣。
葉曙明在本書中,關于陳炯明的敘述不啻是最值得關注,也是最值得人們反思的。看得出,葉曙明對于陳炯明有著頗多的同情。陳炯明這個名字,現在已經完全被大家臉譜化了,仿佛只是那個背叛孫中山的革命叛徒。但陳炯明其實是有理想,有信念,并付出了行動的人,陳炯明在廣東搞地方自治,反對軍治、黨治,提倡民治,花大價錢興辦教育,并積極延請陳獨秀到廣東主持。可以說,陳炯明是真正把新文化運動的理念落實到實處的人。但可惜的是,最終陳炯明失敗了。“他的成功,是新文化運動的成功;他的失敗,也是新文化運動的失敗。”
葉曙明雖然沒有為我們點明,但是縱觀全書,我們會發現,自戊戌以至陳炯明的失敗,這20年間中國的思想界經歷了一個“正—反—合”的辯證法過程,即從所謂的“中體西用”到安那其主義(無政府主義)全面反傳統,在到最后如何進行“創造性轉化”。
余英時先生曾說,“五四運動也成功地摧毀了中國傳統的文化秩序,但是‘五四’以來的中國人盡管運用了無數新的和外來的觀念,可是他們所重建的文化秩序,也還沒有突破傳統的格局”。也許這是“五四”那一代學人的困局,更值得我們現在人所常常反思與思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