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特工的命運傳奇

王立強 江明

49歲的“古巴五人組”負責人埃爾南德斯曾以為自己會死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監獄里，沒有子女，也無緣再見到自己的妻子。16年前，他在美國佛羅里達州被捕，被判兩個終身監禁加15年徒刑。

然而，在2014年的圣誕節到來之際，埃爾南德斯回到哈瓦那，受到英雄凱旋般的歡迎，他的妻子佩雷斯挺著大肚子和他擁抱，半個月內他們的女兒就將誕生。作為古美協議的一部分，他和“古巴五人組”中剩下的兩人被美國釋放。古巴總統勞爾·卡斯特羅接見了他們，媒體將他們的回國視為古美關系解凍的標志性事件。

1990年，埃爾南德斯帶領特工小組“古巴五人組”進入了邁阿密。那里有龐大的古巴流亡者社區，活躍著不少以暴力反對古巴政權、反對美古關系正常化的組織。“古巴五人組”的主要任務就是監控這些人，尤其是一個名叫卡里列斯的危險人物。

卡里列斯1928年生于哈瓦那。學生時代，他曾與古巴革命領袖菲德爾·卡斯特羅有接觸，但很快，他站到了反卡斯特羅的立場上。逃亡美國后，他參加了1961年由中央情報局組織的入侵古巴行動，和1500多名武裝流亡者一起在古巴豬灣登陸，但遭到慘敗。后來，他接受了中情局特工訓練，隨后移民委內瑞拉，參與了各種針對古巴的恐怖活動。1976年，古巴一架民航客機被炸毀，70多人喪生。盡管卡里列斯否認自己與此事有關，但古巴政府認定他是參與策劃者。后來，他又潛伏在中美洲搞恐怖活動。1997年，哈瓦那的酒店和娛樂場所發生一連串的爆炸，卡里列斯承認，這些是他干的。

“古巴五人組”的任務是找出這些反古行動的蛛絲馬跡，及時通知古巴政府。美國人將境內的古巴情報網稱為“胡蜂網絡”，聯邦調查局（FBI）一直在監視他們。1998年9月12日，FBI在同一天內抓捕5人，隨后在邁阿密的監獄里秘密關押了17個月。美方指控他們試圖對美國南方司令部進行滲透，以勞工身份打入基韋斯特海軍基地，向哈瓦那通報飛機動向等。埃爾南德斯還被指與“兄弟來救援”團體包租的飛機墜毀事件有關。1996年，這個流亡者組織包租的飛機第二十五次闖入古巴領空，準備投放宣傳品，結果墜毀，機上4名古巴裔美國公民喪生。美方認定飛機是被古巴戰斗機擊落，并認為是埃爾南德斯提供的情報。

2000年11月，為期7個月的審判在邁阿密開始了。流亡者社區充滿了復仇氣氛，要求法官對5人重判。為他們辯護的人都被視為“支持古巴政權”的異類，對古巴持中立態度的陪審員被取消資格，律師要求更改審判地點的請求也被法官多次駁回。

雖然案件有100多卷證詞、2萬多頁文件，但證據并不充分。除了與古巴的通信記錄，FBI沒有查獲任何機密文件，也沒有發現5人有竊密任務。費爾南多·岡薩雷斯強調：“在任何時候，我和我的同志都沒有危及美國的國家安全。”古巴政府在2001年承認了5人的特工身份，強調他們的行動并非針對美國政府。但在邁阿密狂熱的反古氣氛中，這一切都無濟于事。最終，埃爾南德斯、格雷羅和拉瓦尼諾被判終身監禁，另外兩人被判有期徒刑。正如雷涅所說：“審判變成了檢察官發起的宣傳秀，在陪審員中挑起對古巴的偏見，從而達成判決。”

就在5人身陷囹圄時，卡里列斯也在坐牢。2000年，他因試圖在巴拿馬刺殺菲德爾·卡斯特羅而遭囚禁，后來被時任巴拿馬總統莫斯科索特赦。2005年，他偷渡美國被抓，但美移民局拒絕驅逐他，理由是他可能會受到委內瑞拉或古巴政府的“酷刑虐待”。盡管美國司法部要求繼續囚禁他，因為他確實參與恐怖活動，但美國法院還是在2007年將他假釋。2011年，他洗脫所有罪名，住在邁阿密。在美國安全問題專家柯布勒看來，他是“古巴流亡者的暴力教父”和“史上最危險恐怖分子之一”。

與一輩子搞破壞的卡里列斯相比，“古巴五人組”的背景大為不同。他們是軍人、藝術家、工程師、學者，為國家犧牲了個人前途。所以在古巴，他們始終被視為英雄。

埃爾南德斯，1965年出生于哈瓦那，是5人里最年輕的。1989年，他大學畢業，專業是國際關系，同年作為古巴軍人被派往安哥拉，與南非種族主義政權作戰。他參加了54次戰斗，因作戰英勇而獲得榮譽獎章。埃爾南德斯曾說：“我們的案子也許是美國歷史上最離奇的間諜案。”但他始終保持著希望。他學生時代就喜歡幽默漫畫，也是業余戲劇愛好者，1982年開始出版和展出畫作。2002年，他的幽默畫作《有了愛和幽默，你就無所不能》出版。

拉瓦尼諾，1963年出生于哈瓦那。高中時代，他就獲得很多榮譽。1986年，他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于哈瓦那大學經濟學系。在大學里，他是運動好手，參加過泛加勒比運動會。他說：“如果防止無辜者死亡并防止對古巴的無謂入侵是我被判刑的原因，那么我歡迎這種刑罰。”

費爾南多·岡薩雷斯，1963年出生在哈瓦那，1987年以優等生畢業，獲得金獎文憑，專業是國際政治關系。在校期間，他曾經擔任大學生聯合會的各種領導職務，參加宣傳文化活動。從1987年到1989年，他曾參加古巴國際主義大隊，在安哥拉與南非種族隔離政權戰斗。

5人中還有兩人出生于美國，按美國法律具有美國公民身份，但選擇了為古巴而戰。雷涅·岡薩雷斯1956年生于芝加哥，是5人中最年長的。他成長于一個古巴移民工人家庭。1961年，他的父母帶著兩個兒子回到古巴。從1977年到1979年，他在安哥拉英勇作戰，此后他學習飛行，成為飛行員和飛行教官。1998年，就在他被捕前幾個月，妻子為他生下女兒伊維特。

格雷羅，1958年出生于邁阿密，父母都是古巴移民，1959年古巴革命后返回故鄉。1983年，他留學烏克蘭，成為建筑工程師，并參與古巴一機場的建設。他是一位詩人，曾經出版了詩集《從我的高度》。他曾寫道：“我和我親愛的兄弟被不公正地囚于牢籠，但我們不會停止為原則而抗爭。”

“古巴五人組”的牢獄生活充滿痛苦。菲德爾·卡斯特羅曾在一次座談會上說：“他們2人共用1米寬的囚室，通風全靠頭頂一個小洞，我不知道那里有沒有燈光，他們如何吃飯。”對家屬探望，美方處處刁難，平均每人每年只有一次探望機會，而佩雷斯身為古巴情報局工作人員，更是一直無法探視丈夫。2002年，她終于得到簽證，但剛在美國得克薩斯州休斯敦機場落地，就被移民局扣下，關了11個小時后被直接送上返程飛機。

多年來，古巴政府一直要求釋放5人。美國有識之士也積極呼吁，應該給他們公正的司法待遇。2001年6月，“釋放古巴五人全國委員會”在美國成立，多年來進行了大量努力。他們曾在《紐約時報》等主流媒體刊登廣告稱：“你是否會因反對恐怖主義而在美國被捕？是的，如果你在佛羅里達這樣做。”以此爭取民意支持。

2005年5月27日，聯合國人權理事會任意拘留工作組發表聲明，稱對5人的監禁是武斷的，要求美國政府改正。2005年8月9日，美國第十一巡回上訴法院3名法官裁定，推翻原判，下令重審。但小布什政府秘密致信法官，要求他們“重新考慮”。一年后，該法院全體法官表決，案件維持原判。反對這一做法的法官在意見書里無奈地寫道：“對被告的判決應被推翻。但我也知道，推翻這些判決并不會贏得稱道，反而會冒犯很多美國人。”

2009年1月，奧巴馬就任總統。當年3月，10位諾貝爾獎獲得者等名人向美國法院請愿，要求為5人提供公正審理。美國國務院一位前高官稱：“這5人根本沒想危害美國，只想使自己的同胞免受住在佛羅里達的古巴人襲擊。美國何時變成了恐怖分子的安全港？”美國法院對3名被告減刑。2011年，雷涅·岡薩雷斯獲釋，但必須留在美國服3年緩刑。2013年5月，他獲準去古巴參加父親葬禮，隨后獲準在放棄美國國籍后留在古巴。他是第一個獲得自由的。2014年2月，費爾南多·岡薩雷斯經減刑后，也被釋放。

其他3人的命運也開始出現轉機。2013年2月，美國參議員帕特里克·萊希訪問古巴。他長期反對制裁古巴，曾與卡斯特羅兄弟會談。那次訪問中，他見到了佩雷斯。43歲的佩雷斯說到自己很擔心沒有機會生孩子，因為丈夫埃爾南德斯出獄遙遙無期，自己又得不到美國簽證。萊希很同情她，答應替她想辦法。回美國后，萊希與有關方面進行溝通，獲悉可以在獄中提取埃爾南德斯的精液，為佩雷斯進行人工授精。2014年初，佩雷斯在巴拿馬成功接受了手術。相關費用全部由古巴政府支付。

這件事，對2013年6月開始的古美秘密談判起了潤滑作用，美方的善意之舉給古巴官員留下好的印象，為談判創造了良好氛圍。當然，萊希此舉也是希望古方能投桃報李，善待美國特工格羅斯，后者在2009年因非法攜帶通訊設備進入古巴被判15年監禁。最終，美方釋放了“古巴五人組”中剩余3人，而古方釋放了格羅斯等人。

2014年12月17日，古美兩國領導人分別發表講話，宣布將就恢復兩國外交關系展開磋商。雖然美國國內對此仍有爭議，但古美關系的解凍之勢將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