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靜柔
有笛音裊裊而來,穿過無言的墻,從隔壁飄至遠方。聲音波折反復,上升下沉,重疊交融后,在寂靜的樓道里和不知冷暖的墻壁中縈回,隨即嵌入心里某個空白的罅隙中,恍若千年里流轉的光陰又漸次明朗。
這恍若隔世的笛音,卻讓人想起千年前杏花微雨中,牛背上的牧童吹一葉短笛,將三月楊柳風的浮動春意送入耳鼓的微醺;又讓人念及繁華盛世中,兀自立在渡口,一襲白衣,長身玉立的翩翩公子,手執華美竹笛的灑脫與不羈;又或是二十四橋明月夜里,教吹簫的玉人,“琴瑟和鳴”得恰如其分……隔壁的聲音,究竟許了誰的情愁?
回憶倒帶到數月前某個美麗的黃昏。暮色四合,煙嵐彌漫。夕陽此時的光焰已經柔和得如同一盞大紅燈籠,天際宛若被揉碎的芭蕉汁水擦拭過一般,嫵媚動人。橙紅混雜的繽紛光線透過香樟樹旺盛的枝葉、樹丫,在地上投以細細碎碎的小光暈。只是,他的身影遠去了,消失在蒼茫如血的殘陽中。時間從不肯為任何一場翻天覆地的感動停留,生死亦是小事。他的身影被日光拉得很長,在風中顯得愈來愈單薄。
他住在隔壁,白發蒼蒼卻笑容溫暖,歲月的河流在他面前汩汩流過,他從來不過分計較、憂慮明天,經常和頑皮的孩子們打成一片,予他們甜蜜的糖果。直到他美麗、知性,相濡以沫數十載的太太離開,他的笑容也斂去了,孩子們也識趣地躲到一邊,遠遠地看著從前可愛的老爺爺如今一個人獨自難過。在時間的洪荒中,他一個人踽踽獨行。
他往日對我極好。不忍見他終日消沉,于是我鼓足勇氣去敲門。“咚咚”,兩聲之后,門開了。他濁黃的眼里滿是凄清,我故作歡愉地說:“爺爺,要不咱們繼續吹笛子吧,奶奶說您年輕時,可是部隊的文藝骨干哩!”“嗯……”片刻的等待之后,他的眸子不再黯淡,眼波中光彩流轉。“丫頭,爺爺明白你的心意了,你真是個懂事的孩子。”終于,笑容再次出現在爺爺臉上,那笑意從眼角的皺紋中徐徐流過,那種歡愉是平靜而又真實的,是我從來未見過的。
自此,我每日都能聽到隔壁傳來笛聲。從一開始斷斷續續的一個個音符,到一支支纏綿悱惻的古曲;從以笛聲寄哀思與亡妻,到以樂律享樂趣與歲月;從曾經曲終人散的無盡悲愴到如今華美樂律的動人再現……隔壁的聲音見證了感人的故事,也傳遞出笛聲的精華。
隔壁的聲音,彼時已是完美無缺。是挽歌,如今卻不再訴離殤。如果把回憶重疊,把時間倒轉,把青春拉扯回曾經倉促的形狀,把歲月點燃成黑夜里躍動的光團,那么,你還在,笛聲還在。
(指導教師:王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