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皎
尋味、品茶、吟詩、聽曲、登臨、賞月,在行走,有閑情,在成長,有幸福。于丹說“人間有味,最是清歡。”膜拜過經典之后,于丹說自己越發感到文而化之的重要,于是,她用蘇軾《浣溪沙》中的這一句“人間有味是清歡”作為了自己新書的名字,分享自我生活的點滴。
于丹是一位很好的交談者,我們在她的新書分享會之后采訪,她已經說了很多,可依然會耐心看著你的眼睛,繼續交流,她化著淡妝,卻笑言“每天寫日記,比卸妝還重要。”
于丹說到自己在佛光山見星云大師,大師每次盛很多飯給她,她說“我撐著了,我住在山上,明天還能吃。”星云大師說:“明天又是明天的因緣了。”“我會咯噔一下,有點感傷,又有軟軟的觸動,佛家講因緣果報,生活結的是當下緣。”
在這本書里,看見于丹,這里記錄的是那些觸動過她的當下緣。

Q:時隔三年,出版新書《人間有味是清歡》,從孔子、莊子到分享人生清歡,這種轉變來自哪里?
A:從前,膜拜在經典前,讓圣賢的光芒照耀我們成長,后來,更像老子所說,在生活中強調文化之化,我的作品其實就是這個軌跡。《論語心得》《莊子心得》是我對中國文化的閱讀筆記,是我在這個文化中如何被成全、如何完成自己的成長,自我的色彩很淡。后來常有人問我,道理很好,可是如何做,如何面對生活的壓力還能從容不迫?于是,我開始想說說中國文化如何化作生活方式。《人間有味是清歡》是自己生活中點點滴滴生活感受的隨筆,是非常自我的小散文,我越來越多的覺得文化的意義在于文而化之,如何化在生活的細節里。生命在成長,在化的層面,我有很多想和大家分享的東西。
Q:在您看來,什么是清歡?寫作中有哪些感懷的時刻?
A:我從小有寫日記的習慣,寫得多了,就有了分享的源泉。清歡就是生命中雋永的時刻。我爸爸媽媽比我大40多歲,我又是獨生女,媽媽說,“人家20多歲生孩子,可能能陪孩子走60年,我們40多歲生你,可能只能陪你走40多年,你又沒有兄弟姐妹,所以恨不得把每一個當下都過得飽滿,不留遺憾。”我的孩子從出生就是和姥姥住在一起的,這么多年,我們從來都沒有分開過,女兒6點多就出發去學校,我媽都快90 了,每天也是一大早就起來,其實沒什么可張羅的,女兒也不在家吃早飯,可她就是要聽我女兒說一聲姥姥好,然后,送進電梯,說聲再見。我常說“她晚上就回來了,你別起這么早”,我媽卻說“我想她啊,我要是早上沒有送這個小家伙,我這一整天都是空落落的”。什么是親人,就是住在一個屋檐下,還會想念的人。在我的生活中有很多這樣的故事。
Q:只是現在深入淺出地講出這些并不太容易,或許會有讀者說這些內容很“雞湯”,畢竟,“聽過很多道理,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的困惑依然在,您怎么看?
A:這本書給有緣分的人,生活靠緣分,人喜歡什么口味都是緣分,人能接受的道理無窮無盡,但是你不一定有緣分悟得懂,很多事情我們經歷了,不一定真正懂得。我常說我對敦煌相逢恨早,20歲時去那里,我淚流滿面,甚至狂呼。40歲再去,我不敢高呼,眼淚也不敢流,但是心里看見佛陀的慈悲。閱讀經典也是,經典從小念和背,融在血液中,長大還是會有新的理解,比如,40歲時,最感動我的句子是:“攜幼入室,有酒盈樽。”不管有多少坎坷,多少輝煌,回家有孩子綿軟的小手,有家人燙的溫酒,這樣的日子多好啊。每次回家,我喊媽,我女兒喊我媽,我叫媽和叫我媽的人都出來了,老公說,“你今天不出去了,咱喝點兒,”家人一人喝一口,多幸福。
世界沒有救世主,也沒有能夠解脫你的圣人,誰告訴你道理,如果你沒有悟性去感受,那么也沒有人能救你。即使再愛你的父母、愛人,或者金錢、榮譽,都沒有完成你生命的救贖,道理是從外灌輸,還是從心里激活化進人生?成長是悟性和緣分的成長。
Q:您的“頭銜”很多,您介意被標簽化解讀嗎?喜歡用什么詞語介紹自己,或者說希望大家了解怎樣的您?
A:不介意。有人說我是心靈雞湯,那雞湯就雞湯,它畢竟不是砒霜,至少口感好,還有營養。有人說我是學術超女,那超女就超女,我畢竟是女的,和很多老教授相比,也確實特立獨行。有人說我就是個講《論語》的,雖然我更喜歡莊子和老子,但《論語》是圣賢書,如果你覺得我講的《論語》你能接受,你就看我是講《論語》的好了。如何解讀,是別人的權利,為什么非讓別人接受什么呢?只要心里知道自己是誰,那我干嘛要改變別人的想法?每個人都有解釋世界的權利,標簽是別人和世界的權利,別拿別人的權利和自己的時光較勁。修煉自己的內心,走自己清楚的路,別人怎么想,是別人的事情。少一些戾氣,多一些理解和尊重。
Q:有沒有覺得“于丹”的名頭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您的負累?
A:不會,感謝我爸爸給我取了這個簡單的名字,這個簡單名字的背后也該有一個簡單的人生,我從來沒有更改過名字,連手機號也沒有換過,我喜歡簡單而恒久。我是我女兒的媽媽,我是我媽媽的女兒,我是我學生的老師,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學生一屆一屆走了,但我還在這里。
前一段時間,還和我最早帶過的研究生一起聚會,上學時他們20多歲,我30多歲,我帶著他們各種瘋玩,有一次我帶著他們在郊區的一個景點爬樹,園所的管理員出來說,“這幫學生,老師呢”那時我還在樹上!現在再聚,我的學生都已經為人父母,我女兒帶著一溜孩子走在前面,給這些弟弟妹妹照相。十多年過去了,我的學生都為人父母了,我也已經不再爬樹了,但我還是于丹啊,當年爬樹的老師,和現在的我,還是一樣。一個簡單的名字應該有一個簡單的人生。我時刻告訴自己,該讓心更樸素更寧靜一點。
Q:在女兒的教育上,是否早早給她列出書單,打造她的國學底蘊和培養閱讀興趣?
A:沒有給她列過書單,我爸當時也沒有給我列過。驅動閱讀的是興趣,什么也不要傷了。有一次女兒看唐詩,《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她像見到老朋友似的點點頭,說“哦,這是王維的。”我念到“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她說:“王維的詩也不是都好。不押韻。”后來又感慨“李白這個人,寫詩還是可以的。起碼比王維押韻。”我愿意呵護她想象和評價的自由,那么她愛背誰的就背誰的吧。比如我喜歡海明威,她卻覺得《老人與海》索然無味,那我就呵護她的興趣,讓她去讀她喜歡的《悲慘世界》。
我們的閱讀特別龐雜,跟她讀什么不是最重要的,但是一起讀最重要。我們最近在看《一本書讀懂西方藝術史》我們倆坐在地上,手邊還放著地球儀,和好些材料, 邊看邊聊這是親子的共同成長。我希望孩子能自然、正常地生長,過去有一些貧窮的父母會說:“孩子,爹媽拖累你了。”但如果過于有名望,也是對孩子的一種拖累,我女兒到現在也沒有背過《論語》,我不想拖累她,尊重是愛最重要的元素。
我認為家庭的關系有三種,夫妻間的親密關系,長幼間的親子關系,還有人和自己的親己關系。在這些關系中不斷完成自我的確認,回到家就不會“找不著北”,在外面也就不介意各種評價了。
Q:如果擁有時光機,可以和任何想見的人見面,您最希望他是誰?和他聊點什么?
A:我的父親,因為我的父親沒有見過我的孩子,也沒有見過我講中國文化,他去世時,我在大學里面講的是傳媒,他從小教給我的中國文化,我還沒有融入生命,足以講出。最先教我背詩詞的人是他,最先教我讀古文的人是他,最先教我臨字帖的人也是他。我講的《論語》、《莊子》、昆曲、古詩詞,都是他真正喜愛并給我講過的。現在他有外孫女了,她也那么喜歡中國文化,如果能見到父親,他該多么欣慰。我會夢見父親,他的靈魂活在我的精神血脈中。
《人間有味是清歡》
著名文化學者于丹,與讀者闊別三年,對于人生、對于文化、對于社會、對于生活,她持續思考,有話要說!城市把人們聚在一起,卻又用鋼筋水泥把人們無情地隔開。在這樣的生活氛圍中,我們要練就一顆波瀾不驚、不偏不倚的強大心靈,才足以抵御一切外來的侵擾。于丹始終相信,執著的信念和無畏的心靈才是最強大的武器,就像她一直很喜歡的一句話:“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文學回憶錄》
“我很喜歡木心的這本書,他把文學的歷史,真正融入自己的生命,用詩一樣的語言,帶著自己強烈的個人好惡,把文學的歷史娓娓道來,歷史在他生命里成了另一種眼光和判斷。
《中國哲學史大綱》
“我很喜歡胡適的哲學史,胡適與蔡元培說‘我胡適之如果寫了哲學史,就讓后人寫不出這樣的哲學史’他的分類與眾不同,從宗教、宇宙、人的認知等等來討論,非常有自己的特點。”
《中國哲學簡史》
“馮友蘭先生是從中國的家邦社會與古希臘的城邦社會的對比來寫的,帶有自己的觀點看哲學,這樣的哲學有生命。”
《中國古典詩詞感發》
“由葉嘉瑩先生整理的國學大師顧隨先生的這部古典詩詞鑒賞,也是帶著自己視角的,我常想自己能否留下學生和讀者喜歡的作品,而不是照本宣科地講學,作品需要帶有自己的體溫。”
《吾國與吾民》,《生活的藝術》
“我也很喜歡林語堂,他有批判的眼光,但是又有血液深處的慈悲,批評是在慈悲基礎上流露出的理性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