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諍
描述當下奢侈品行業的情形,也許轉述狄更斯寫在《雙城記》扉頁上的判語都有點意興闌珊。今年六月,在摩納哥蒙特卡洛的一次奢侈品行業論壇上,一位領軍人物坦言,“我在夜里輾轉反側。”而與失眠的私密相較,失語的公開性則更將問題擺上了桌面。自今年3月CHANEL全球大調價之后,許多奢侈品牌高管出現在公開場合時,都會面對類似的發難:市場怎么了?現在怎么辦?以及,未來還會不會更糟?職業經理人的笑容依舊,但辭令的飄忽與空洞,卻比答案本身更能說明問題。
作為一名中國奢侈品行業的報道與記述者,即便你再秉持中觀與中道,也奈何不了過往十年行業井噴而來的筆下烘云托月。離岸旁觀的歐逸文說這是個“野心時代”,而在近日在社交網絡大熱的《一千零一夜》里,梁文道以布道者的姿態在燈火闌珊中誦讀了《美國夢斷想》的詩篇:于是我們繼續向前,像逆流中的扁舟,被浪頭不斷推后……。行業漸涼,是為情境;情致低落,是為心境。兩者交疊,形成了今天再想談談奢侈品、奢華腕表的語境。與往日過分的熱絡相較,一言以蔽之,冷了。
冷,是新常態。那么在常態中,當我們提到朗格,我們在談論什么?
盛夏的時節,漫步在梧桐樹葉影斑駁的淮海中路,在812號的銘牌前推門進去,白色的大理石地磚先就征示這是處鬧中取靜的所在。而在普魯士灰色調的陳列柜邊角處,兩把交叉藍劍構成的logo淡淡地掩映其間,無聲地表明了一枚枚朗格腕表在出售前,靜置狀態下的矜貴。店員端上一杯清水,我們談了談LANGE 1。他看了眼我腕上的勞力士說,與瑞士腕表相較,朗格的品牌個性突出,除了德國銀3/4夾板、藍鋼螺釘、黃金套筒、紅寶石軸承,鵝頸微調以及大日歷這一系列品牌特征之外,偏心式的表盤布局更讓人們在相隔很遠的距離也不難認出這是一款朗格表。

似是頓悟,我突然發現自2008年進入中國,作為德式腕表之光,冷,似乎一直是朗格品牌對外示人的腔調:它很少打廣告,即便有,也往往是在白色銅版紙上單調地擺放一枚腕表。廣告詞也樸實無華,絕沒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架勢,“時時刻刻,完美清晰”,八個字,簡簡單單,字字珠璣。大抵是在去年的日內瓦表展上,我才注意到品牌的箴言:Never Stand Still。乍一看“永遠”似乎調高了調門,但緊隨而至的“Still”馬上就不露聲色地收斂了狂飆突進的氣勢,整個句子讀來合轍押韻,并無鏗鏘逼人之感。
“The best or nothing”是某德國汽車品牌的標榜,舍我其誰。但德國人心目中,德式品牌的座次自有尺度——由總部設于慕尼黑的品牌咨詢公司Biesalski & Company,與代表《經濟周刊》的Brand Network公司攜手完成的“頂級品牌排行榜”(Wirtschaftswoche Luxury Ranking)上,該榜每兩年公布一次,排名匯集的30個品牌來自汽車、家具、鐘表、珠寶和時裝等不同領域,今年朗格以超越第二名百分之十的佳績獨占鰲頭,而這已經是它繼2007年、2009年和2011年后,連續第四次榮登《經濟周刊》公布的排名之首。
當我們提到朗格,我們是在談論德國制造。回溯往昔,1887 年 8 月 23 日,英國議會規定所有從德國進口的產品都須注明“Made in Germany(德國制造)”!“德國制造”由此成為判別一般品質的德國貨與優質的英國產品的標識!時過境遷,2004 年初,歐盟國際貿易委員拉米建議歐盟成員國產品一律使用“歐盟制造”標志,認為這樣有利于歐盟內部各國企業的公平競爭。然而德國的工業委員會主席若戈夫斯基稱,“我們對自己產品的質量印章感到自豪。”進而拒絕使用統一的歐盟生產標志,堅持為德國產品打上“德國制造”的標志。
“Made in Germany”就鐫刻在每一枚朗格腕表表盤的下沿,這表明產地出處,也佐證了它的品質,卻并不足以為朗格品牌的貴族血統注腳。朗格精密制表的傳奇價值,根植于歷史上便物產豐饒、人文薈萃、科技發達的發源地薩克森。是以當1845年費爾迪南多·阿道夫·朗格在格拉蘇蒂為自己的懷表工作坊砌下第一塊磚石起,不過六年的光景,他們的產品便可以代表德意志精密制造的最高水準,出現在全球制造業爭競的倫敦世博會舞臺上。而后,朗格懷表不僅取悅了俄國沙皇亞歷山大二世,更成為自然科學家埃里希·德里加爾斯基從德國首度遠征南極時標配的時計。所以,當我們提到朗格,與其泛泛地禮贊德國制造,不如靜下心來細細賞鑒德式奢華的源流與究底。
去年,朗格家族第四代傳人,瓦爾特·朗格先生迎來了自己的90歲壽誕。作為當代朗格品牌復興的擎旗者和見證人,他出生在一戰后德國最艱難的歲月,在二戰的隆隆炮火中死里逃生,于格拉蘇蒂的瓦礫中被收繳家業,在橫亙的柏林墻前踟躕徘徊……當他七十歲的時候,終于帶領家族品牌獲得重生,讓曾經在懷表時代飲譽皇室的朗格,在機械腕表的時代再次譽滿全球——LANGE 1的出現,令腕表表盤上“Made in Germany”的字樣不再僅僅意味著簡約的設計、實用的功能以及可靠的品質,更被加冕了原本自有的奢華之義并接續了新的歷史表意空間。

在全球奢侈品行業遇冷漸涼的時刻,本就冷感的朗格依然故我,恪守著德式腕表標志性的風貌特征,恪守著出廠前二次組裝的絕對精密,恪守著只生產貴金屬時計且產量一直控制在幾千塊左右的市場供給。
在奢侈品井噴的大年,沒急著隨波逐流跑馬圈地;在行業收緊的光景,自然也無虞關店打折。
這種巋然不動的氣質,恐怕才該是奢侈品真正該有的氣度。因為只做最好的,目標單純,思慮便單一,過程更無需假手太多人為干涉與操控,品牌本身好似自賦人格和調性,沒人可以褫奪或干涉,惟有膜拜與呵護。走筆至此,不免想起去年應朗格之邀,在國家歌劇院觀賞瓦格納歌劇《齊格弗里德》。劇場中的管樂方陣齊鳴,瓦格納歌劇中最慣用的中音號(WAGENR TUBA)瞬間營造出了黑云壓城無堅不摧的氣勢,讓人們感受到那股躊躇滿志、鐵血無前的偉力。“如果恐懼是項技藝,我又如何不要習得?”當齊格弗里德在舞臺上一吐酣暢的胸臆,現實冰冷的世界又何嘗沒有見證另一場朗格意志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