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審計報告引發的舉報

龔斯宇

7 月底，伍永興把一份舉報信發在網絡論壇。信中提及陜西省寧陜縣的一個安居工程項目，指出多項證據可證明其中存在官商勾結。

伍永興是陜西康嘉實業有限公司的負責人，其舉報緣起一份審計報告。看了這份報告后，康嘉實業認為自己的項目合作方寧陜縣秦地實業有限公司里面存在當地官員“入股”的嫌疑，其中包括寧陜縣人大主任齊致祥。此外，當地多名公務員在秦地實業兼職，每月領取工資，也讓伍永興感到頗為不安。

9月下旬，廉政瞭望記者到達寧陜縣，對此事進行調查。

可疑的借據

2015年春，因為在資金分配上產生分歧，康嘉實業與秦地實業兩家公司委托陜西明昊會計師事務所（具備會計和審計雙重資格），對一項安居工程的財務狀況進行全面審計。

審計結果讓伍永興感到震驚。他發現，在秦地實業的幾張借款單中，當地幾名干部多次以貸方的身份出現。

審計資料顯示，2011年，時任寧陜縣政協主席齊致祥就曾借給秦地實業現金共130萬元。當年年底，劉邦安和周莉莉又借給秦地實業現金各50萬元，二人分別為寧陜縣養老中心主任和縣幼兒園園長。

工商企業信息查詢顯示，秦地實業成立于2011年12月2日，注冊資金500萬元，法人代表為羅爾平。“借款就發生在企業注冊期間。”伍永興說。據此，康嘉實業懷疑上述公職人員以“借款”之名入股企業。

此外，數份工資表顯示，從2012年起，寧陜縣財政局的兩名干部張毅和馬榮華在秦地實業任職，每月領取2000到2500元的工資和獎金。“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張毅是齊致祥的妻子，馬榮華是劉邦安的妻子。”伍永興告訴記者。

寧陜縣位于安康市西北部，地處秦嶺中段南麓，是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

“這是咱寧陜最高的樓了。”一名文具店老板指著“寧陜·新天地”小區中的幾棟樓房，對記者說。在小區外，印有“陜西省安居工程”幾個字的牌子格外顯眼。

寧陜縣的上街棚戶區改造項目預計總投資額約1.5億元，建設總面積約10萬平方米，其中包含安置房、移民房和部分商品房。

康嘉實業和秦地實業合作也始于此。按照伍永興的說法，康嘉實業這個“外地企業”，是由招商引資的方式進入寧陜。

被指定的開發商

根據公開資料，“寧陜·新天地”資金來源由財政補貼、業主自籌、市場交易構成，業主為寧陜縣秦地實業有限公司。

一份由康嘉實業提供的《寧陜縣人民政府專項問題會議紀要》顯示，2011年8月3日，時任副縣長葉慶春主持召開會議，專題研究上街棚戶區改造相關問題。這次會議確定項目業主為羅爾平，并要求羅迅速注冊成立公司，啟動棚戶區改造工程。

也就是說，當時的寧陜縣政府將這個安居工程的業主指定為一個自然人，而后者并不具備房地產開發的資質。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招投標法》的規定，關系社會公共利益、公眾安全的項目，全部或者部分使用國有資金投資或者國家融資的項目，在項目的勘察、設計、施工、監理以及與工程建設有關的重要設備、材料等的采購方面，必須進行招標。

在寧陜縣政府的網站上，一篇注明來源為“縣人大常委會”、署名劉邦建的文章《關于對我縣上街棚戶區改造項目實施情況的思考》對秦地實業有諸多表揚。文章提到，對于秦地實業這樣“一個從未涉足房地產開發”的企業而言，棚戶區改造困難重重，但都被一一克服。

2013年，分管城建的副縣長葉慶春因違規辦理審批手續公款出國旅游，被撤銷黨內職務和行政撤職。舉報他的是當地有名的民間反腐人士柯尊年。因為十多年來不斷舉報身邊的貪腐行為，柯尊年曾多次遭遇人身威脅。為了防身，他頭戴鋼盔，手持搟面杖，還隨身攜帶一些防身器物，因此當年網友送他一個外號叫“鋼盔哥”。

根據公開報道，柯尊年曾回憶過一段經歷：公款旅游一事曝光后，引起輿論熱議，羅爾平曾找到柯，企圖花10萬元請他“擺平”媒體。當時，羅爾平還對柯尊年提到：“假如老葉完了，我這個項目也就完了，分管領導是至關重要的。”

不過，項目并沒有隨著葉慶春的落馬戛然而止。雖然工期一再延后，甚至出現因補助款不到位、工程長期停工等方面原因的搬遷戶上訪事件，如今項目已接近完工。

熟悉寧陜的當地人士告訴記者，羅早年從事木頭買賣，與葉慶春當時負責的工作聯系密切。

另一個讓康嘉實業起疑的現象是，在項目進行期間，秦地實業公司賬戶上的錢被多次轉入羅爾平個人名下。根據審計報告，秦地實業從寧陜縣政府取得資金2015萬元，其中715萬元為寧陜縣住房和城鄉建設局撥入的補助款，1300萬元為扶貧開發局的借款。銀行流水單顯示，這部分錢中的632萬元被轉入羅爾平的個人名下。審計報告還認為，“該資金的去向不符合‘政府資金’必須專款專用的要求”。

官方回應：紀委已介入

康嘉實業公開舉報后，羅爾平曾對西安一家媒體承認借款確有其事，但他認為這是朋友之間正常的來往，不存在入股說法。

廉政瞭望記者多次撥打羅爾平的電話，均被掛斷。后記者給羅發短信，試圖就相關問題進行求證，也未得對方回應。

康嘉實業曾多次找到縣政府，希望能就相關問題得到解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件事屬于兩個企業之間的糾紛。”寧陜縣委宣傳部的一名工作人員告訴廉政瞭望記者，康嘉公司并不是縣政府招商引資的企業，“秦地實業是項目業主，所有的合同也是和羅爾平簽訂的，縣政府從未向康嘉公司承諾過什么招商引資的條件。”

這名宣傳部工作人員還認為，寧陜近年來房價有所波動，所以康嘉實業可能在項目上“虧了錢”，但政府不能為市場現象埋單。

但是，記者在縣政府網站上看到一篇名為《西洽會我縣成功簽約六個項目引資42.3億元》的報道，其中提到2012年4月5日的“西洽會”上，縣政府“與陜西康嘉實業有限公司簽訂總投資1.5億元的舊城改造項目，項目建設地為城關鎮”。

康嘉實業認為自己被強行切斷了與項目的聯系。“現在，秦地公司在未經我們公司允許的情況下將我方投資的房產換了門鎖，并開始賣房收款。”伍永興告訴記者。

針對幾名公務員可能“入股”羅爾平企業的問題，縣紀委表示此事已全權交由安康市紀委負責，而安康市紀委對廉政瞭望記者表示，目前此事正在調查當中，尚不方便透露相關情況。

根據縣委宣傳部提供的信息，張毅被縣監察局給予記過處分，馬榮華被縣財政局給予警告處分，已清退全部兼職所得。12月初，記者再次致電縣委宣傳部，對方表示齊致祥已于10月底辭去人大主任職務。

12月1日，陜西省委巡視組對外發布第三輪巡視情況，其中寧陜縣被指“政治生態受到污染”。“有的領導干部違規擅自減免土地出讓金，涉嫌為私營企業輸送利益。有的弄虛作假，涉嫌騙取國家專項資金。有的違反廉潔自律規定，直接參與或以親屬名義經商辦企業。”

“看到這個反饋意見，心里多少有些希望了。”據伍永興透露，康嘉實業手上還掌握這個項目中存在官商勾結的其他證據，但尚不方便向外公布。

工商企業信息查詢顯示，秦地實業成立于2011年12月2日，注冊資金500萬元，法人代表為羅爾平。“借款就發生在企業注冊期間。”伍永興說。據此，康嘉實業懷疑上述公職人員以“借款”之名入股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