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里的平安夜

作者簡介：

張牧笛，女，滿族，1991 年生。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已出版小說、散文隨筆、詩歌等七部作品。中央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本科畢業，目前在英國紐卡斯爾大學攻讀碩士。

1.探尋福克斯河

我們每天的工作到下午2點結束，剩余的時間都可以自由活動。起先大家還不夠熟悉，頂多就是到海灘上逛一圈，或者去Pub打一下午的臺球，到了后來關系漸漸地親近起來，大家便開始相約進行一些戶外運動。本來嘛，有山有海的新西蘭就是戶外運動的天堂呀。

這一天，我們找Mauro要了一張地圖，就出發去尋找那條名叫福克斯的河流。Pontes開車載著我們，音響放著拉脫維亞語的歌曲，歌詞雖然聽不懂，但旋律很美。大約半個小時后，我們的車子在一個小小的路牌前停了下來。牌上說，沿著小路走下去，就能找到福克斯河。我們6人下了車開始徒步，這時我才注意到，其他人都穿了運動裝和登山鞋，只有我穿著看起來就不夠結實的帆布鞋以及一條牛仔褲。很快，我就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價。

大概是之前下了幾天雨的緣故，小路上有些泥濘，但所有人都健步如飛。為了不掉隊，我也只好硬著頭皮加快步伐。很快我們就迷路了，小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又一個的小山坡，想要攀爬就要踏著腳下的污泥，拽著高處的樹枝前行，這分明就是從沒有路的地方走出一條路來呀。不到10分鐘，我就摔倒了，第一次還好，只是在跨越一塊巨石的時候打滑了。到了第二次，直接摔進了泥沼里動彈不得，最后還是被大家齊心協力地拉了出來。我的褲子和鞋全都變成了焦黃色，Pontes笑著打趣說我又有了一身新衣服。

這時候我才發現，出國遇到的最大障礙并不是語言，而是體能。畢竟在我摔得這么狼狽的同時，他們只是弄臟了一點褲子。為了照顧我，大家放慢腳步，走了大概兩個小時，終于聽到了流水的聲音。低頭一看才發現，一直尋尋覓覓而不可得的福克斯河原來就在腳下。

該怎么形容看到這條河的感覺呢。就好像是電影中的某個情境呼之欲出了，雖然這只是一條再尋常不過的河，但是此時此刻，它被蔥綠的群山環繞著，河面上還飄蕩著霧氣，潔白的沙子被河水浸泡得剔透，像一粒一粒的珍珠。原來付出辛苦之后看到的風景是這么美妙，我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樂。

我們脫了鞋子在河水中走了一會，水很淺但水流有點湍急。大家也都有點疲倦了，就在河邊坐了下來。Liza拿出準備好的蘋果，切成小塊分給大家。Emmalina的水壺里裝著咖啡，我們傳著一個熱氣騰騰的杯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著。Anna突發奇想，要我把她的名字翻譯成中文寫下來，我就把“安娜”寫在了沙子上，其他人覺得好玩也紛紛圍過來，于是我又寫了艾瑪琳娜、尤哈內斯和麗莎，他們都覺得不可思議，說中國字就像圖畫一樣美。

回去的路上我們租了獨木舟，從這里可以一直劃到離我們旅館很近的一處港口。Liza是劃船高手，不一會兒就遠遠地超越了我們，其他幾個也漸漸地找到了節奏，我依舊追趕不上他們，但也不再勉強，就這么慢慢漂著，看著兩岸的風景。雖然已是黃昏，但陽光依舊金燦燦的，落在河面上更是萬道金光，不時有小魚從獨木舟旁游過。忽然就被這樣的風景深深打動，如果不能與這樣的景色相遇，那么旅行還有什么意義。

類似的戶外活動還有很多，比如在Mauro的帶領下，我們探索了傳說中Punakaiki海岸最酷的巖洞。那是一個極其幽深的洞穴，我們每個人都把手電筒綁在頭頂，一個拉著一個地走著，洞穴起初是寬的，到后來越來越窄，大家只能側著身子通過，有時候還要俯下身來爬行，就這樣，我們一直來到了洞穴的核心。那是一處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Mauro讓我們在地上坐下來，然后把手電筒都關掉。我們照做之后，Mauro讓我們抬頭去看洞穴的頂端。在完全的黑暗之中，我們看到了頂端有一個很小很小的孔，有光從那里透進來，就是那么小小的一點光，卻把我們都看呆了。沒有人講話，巖洞里唯一作響的是水滴的聲音，沒有人知道水是從哪里滲進來的，卻把巖洞四壁都浸得潮濕，你把臉貼上去，就好像聽到了巖洞的呼吸。

我們還結伴去了一次格雷茅斯。原以為那是一座平淡無奇的小鎮，細細逛過才發覺它的精致。路上我們聽著音樂，聊著梵高，很快就看到了一大片向日葵花田，Johannes興奮地沖過去拍照，說這是花朵與他之間的緣分。一路上我們遇到的每家每戶都畜養了牛羊，比普通的羊更加肥碩一點的是羊駝，它們就像一團團潔白的云朵，綠草鋪到哪里，它們就跟到哪里。我們在格雷茅斯吃了晚餐，又去電影院看了剛剛上映的《霍比特人3：五軍之戰》。雖然純英語無字幕的電影看得我暈頭轉向，但是能在中土世界觀看這么一部中土電影，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愿。

不知不覺中，我最盼望的平安夜到了。Mauro依照之前的承諾，將各國的裝飾品都搬了出來，問他怎么收集到這么多的藏品，原來都是之前的志愿者留下的。雖然圣誕節并不是中國的傳統節日，但我還是興致勃勃地參與了，清掃房間，裝點圣誕樹，給每間客房的門上都掛上花環與彩燈，對每一位遇到的客人說圣誕快樂。豐盛的自助晚餐即將開始，大伙將Hemith采購回來的一大箱氣泡酒搬進Rata，然后每個人要貢獻一道本國的美食。我為做什么菜發愁了很久，最后還是選擇了最簡單也最保險的炒飯。

我的炒飯是用蘑菇、玉米、番茄和豌豆做成的，雖然自己覺得算不上好吃，不過大家都交口稱贊，“如果這都不算好吃，那就真不知道還有什么算得上好吃了。”Johannes做的是傳統的通心粉，Anna燉了一大鍋墨西哥辣味湯，Liza獻上德國的土豆煎餅，Emmalina端出了瑞典的甜點。只有Pontes不擅長烹飪，所以沒有下廚，作為補償，洗碗的任務就通通交給他了。

飯后，大家全都跑到院子里，平時黑漆漆的院子這會兒張燈結彩，顯得格外溫馨。Mauro抱出吉他，起先彈了幾個流行小曲，后來曲調一變，就成了圣誕歌。Anna驚呼了一聲，立刻就跟著唱了起來，我們也漸漸加入合唱的行列。一曲唱罷，在沙發上圍觀的客人們紛紛說，我們是一個很棒的family。

仔細回想這段日子，聽到最多的一個詞就是family。盡管大家從世界的各個角落而來，但是在新西蘭的Punakaiki，我們組成了一個家庭。在我看來，這些小伙伴都是很棒的家人，他們無論男孩還是女孩，都有著強健的體魄，Emmalina喜歡在下過雨的森林里奔跑，Liza可以徒手拎起兩個獨木舟，Anna熱愛舞蹈和攀巖……他們也都有夢想，無論是做護士還是做設計師、攝影師，他們對未來的展望既勇敢又從容。回想起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特別是女孩，好像就應該含蓄，矜持，才有價值，才美，實在是太狹隘了。在這里，我見到的每個人都曬得黑黑的，穿著簡單，手腳上留著被蚊蟲咬傷的痕跡，但是他們有著生機勃勃的笑容，那是大自然賦予人類最美的禮物。

我選擇了在圣誕節的早上離開，同屋的小伙伴一一和我擁抱道別，彼此祝福。Mauro和Maria開車送我到車站，他們很遺憾地告訴我，到處都找不到老板Hemith。司機幫我把行李搬上車，我正準備離開，身后突然有人喊道：“這個人要留下，必須留下，她不走。”我一回頭，只見Hemith神奇地從咖啡廳里跑出來，他把一杯熱咖啡塞到我手里，然后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熊抱，說了一大堆我聽不懂的新西蘭英語，大概意思是叫我有空再回來，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去新西蘭打工只是我的一次突發奇想，但這段經歷對我來說最是特別，永遠無法被替代。海水，森林，日升，日落，星空，山巒，牛羊，兩只貓，叫作Weka的鳥，叫作Rata的房子，叫作Te Nikau的旅館，一群有愛的小伙伴，一個夏天里的平安夜，都是我生命中永久的閃閃發光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