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和讓娜·克勞德，包裹島嶼，消失要比存在更永久

張納

半個世紀 19 件作品，克里斯托和讓娜·克勞德，這一對夫妻藝術拍檔跨越全球，包裹起山谷、海岸、島嶼、大廈、橋梁、大型公共建筑等浩然景觀，為當代藝術留下奇絕的一筆，更為世人展示了并肩追夢宛如彩虹的愛情。

同年同月同日同一個小時出生（都出生于1935年6月13日）的克里斯托和讓娜·克勞德仿佛注定相伴相生。自幼喜愛藝術的克里斯托是保加利亞人，就讀于索菲亞藝術學院，由于不滿該國政治環境，幾經輾轉流亡到法國。

1958 年，一貧如洗的他在巴黎遇到法國陸軍上校的女兒讓娜·克勞德，讓娜正值新婚，而克里斯托的出現使讓娜的新婚終結在第 21 天。之后，兩人不顧門第懸殊結為伴侶。從此，未曾接觸過藝術創作的讓娜竟逐漸成為丈夫最默契的搭檔。

克里斯托夫婦屬于很難劃分類別的藝術家，他們的作品已經遠遠超出了傳統藝術的范疇，很大程度上已是環境工程。也有很多人將他們定位為“觀念藝術家”，但克里斯托夫婦并不認為自己的作品是“觀念作品”，因為其作品之目的，就是實現并建造實物，而非僅僅停留于紙上。他們更樂意宣稱自己的作品“關乎歡樂與美感”。克里斯多夫婦獨特的創作方式讓他們成為“大地藝術”的杰出代表。

大地藝術又稱“地景藝術”， 是指藝術家以大自然作為創造媒體，將藝術與大自然有機結合，創造出一種富有藝術整體性情景的視覺化藝術形式。大地藝術家認為，藝術與生活、藝術與自然應該沒有森嚴的界線，在人類的生活時空中，應處處存在著藝術。大地藝術家普遍厭倦現代都市生活和高度標準化的工業文明，主張返回自然，以大地作為藝術創作的對象。他們認為藝術作品不應該放在美術館、博物館、畫廊、展廳，更不應該專屬某個人群，應該屬于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同時，大地藝術家也反對作品的買賣和專有。

克里斯托夫婦的包裹藝術作品的運作就與美術館的展覽與收藏模式不同，他們的作品不能長久保存，更無法被博物館或任何私人收藏，觀眾參觀他的作品從來都是免費的。他們的創作經費來源也與傳統的贊助人制度相對立，這些動輒幾千萬的天價藝術創作，都是由他們自費。克里斯托夫婦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贊助，包括藝術基金會的資助以及義工的加入，全部費用靠他們出售早年的小型包裹作品以及作品準備階段的草圖、習作、拼貼、縮小模型、版畫等來籌集。像《包裹帝國大廈》和《包裹島嶼》這樣的作品，為柏林和邁阿密帶來巨額旅游收入，他們分文未取。這是克里斯托夫婦的信仰和選擇，他們排斥作品創作與展示過程中任何商業因素的介入，從不直接通過作品賺取收入，金錢不是克里斯托的興趣所在，他追求的是藝術創作的完全自由。克里斯托夫婦長年居住在紐約一幢沒有電梯的公寓樓的五層，他們沒有工作室，就在家里工作，也不買車，每天爬樓梯，如果參與商業運作，他們早是億萬巨富，讓娜說：“你知道這些錢能買多少部電梯嗎？但這是我們選擇的生活。我們是自己的老板。”這幾乎是只有他們兩人才能相互理解并堅持的生活和創作方式。

他們在紐約住了30年，身處的環境就是他們最關注的問題，也是他們創作的靈感來源。“有時候是先定地點，比如紐約中央公園的‘門’。我們在紐約住了30年，想在曼哈頓創作作品。最早，我們計劃利用摩天大樓，后來我們突然發現，其實曼哈頓是世界上行人最多的地方，于是我們聯想到了在公園散步的人們，‘門’應運而生。也有時，我們先有了一個主意，然后去找地方。為了找到‘覆蓋河流’中的那條河，我們開車行駛了2.5萬公里，在落基山脈勘察了89條河流，鎖定了其中6條，認為有可能實現，最后再通過科學測量以及精確計算，認定阿肯色州境內的那條河流最為合適。”讓娜如是說，聽上去他們的工作更接近地質學家。克里斯托則認為他們僅僅是藝術家，他們的團隊里會有工程師等各種各樣的技術工作人員。最重要的是，他們把這些人聚集在一起，還要雇用律師、社會學家來為他們獲取“許可證”。所有項目的獲取途徑都不一樣，很復雜，而他們還要同時為幾個項目絞盡腦汁。“比如1977年，我們手頭的項目有‘柏林國會大廈’、‘新橋’、 ‘馬斯塔巴金字塔’等，一旦某個項目有了點眉目，我們就把所有的錢、時間和精力投入其中。獲得許可證的過程中，幫助我們的人以及阻止我們的人，形成了作品本身蘊含的巨大能量。”

要是沒有親眼所見，沒有用腳踩過那片土地，用身體體會空間，你是無法想象作品的震撼性。他們的作品都是一次性的，拆掉就不會再現了。不過，那些親歷過他們作品的人，即使與兒孫分享的時候，也一定記得那種震撼性的感受。

他們的作品都是靠“租借”那些非常特殊的空間來完成的。克里斯托說“我們的作品繼承了這些空間的所有特質。我們租借了兩周德國國會大廈，這座大廈對于德國人而言，絕非普通的建筑；我們租借了兩周‘新橋’，這座橋對法國人而言意味著400年的歷史、歷代王室變遷以及經歷過的戰爭與革命；而對于‘被環繞的群島’而言，陽光、泥土、巖石、風都是作品的一部分。”

“對‘門’這樣的冬季項目而言，寒冷也是作品的一部分。并且，我們也從不重復創作相似的作品，人們無法在兩個地方體驗相似的感受。”讓娜補充說。

克里斯托夫婦來過很多次中國，最早是1991年，上海、北京、香港。克里斯托夫還記得1998年他們受邀來上海做講座，就在政府接待他們的豪華酒店里，安排他們為150位共產黨員做了講座。克里斯托說他不認為，在中國獲得許可會很容易包裹長城。因為之前為了爭取阿聯酋的“馬斯塔巴金字塔”，他們努力了31年，其間發生了兩伊戰爭和海灣戰爭，該項目如今仍未有起色。

他們的作品“飛奔的柵籬”真的很像長城，讓娜說以前有位美國科學家看了“飛奔的柵籬”的照片，就給他們寄了張明信片，上面寫道：“當中國的長城做了一夢，就夢到自己成了‘飛奔的柵籬’，因為‘飛奔的柵籬’在陽光下變幻色彩，隨風而動。”

克里斯托夫婦從事藝術創作近五十載，共同完成的作品僅 19 件，每件作品的醞釀和準備都是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花費上千萬美元，而作品存在的壽命都是短短幾周。而他們對嘔心瀝血實現的作品如此“短命”卻并不遺憾，克里斯托說： “我們的作品都有關自由，自由的敵人是擁有，因此消失要比存在更永久。”

2009 年，讓娜逝世，早年他們曾達成一項協議：如果有一人先去世，另外一人要堅強地活下去，以一人之力來完成兩人的共同創作。克里斯托夫婦的愛情，由年輕時的激情，逐漸轉化為志同道合的理想堅持，超越了世俗，穿越時間，最終締造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