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小淺
蘇茜帶陸子文回小城那天,家里圍滿了人。
親朋好友們一聽說陸子文是地道的北京人,全都像看稀奇動物一樣看著他。那種眼神傳達的信息是:蘇茜賺到了。這樣的畫面,讓蘇茜有些心酸。想當初,她去陸子文家的時候,景象和這完全相反。一開始,陸子文的父母并不待見她。
早就聽說北京人不喜歡外來媳婦,但陸子文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吧,只要咱倆堅持,我爸媽不會有意見的。”話雖這樣說,但其實陸子文自己心里也沒底。蘇茜第一次去陸子文家,進屋后還沒聊上幾句,陸子文他媽就說約著人打麻將出去了,接著他爸也說要和幾個朋友去趟花鳥市場。
意思很明了,他們不歡迎蘇茜。
蘇茜委屈得直掉眼淚,跟陸子文鬧起了分手。最后還是陸子文好說歹說,她才將委屈咽回了肚子里。說實話,真要讓她放棄陸子文,她又有太多的不舍。畢竟,兩人從大三開始戀愛,感情一直很好。
后來有大半年時間,陸子文在他父母面前,一面將蘇茜夸成一朵花,一面也態度堅決地表明:非蘇茜不娶。而蘇茜,看男友那么努力說服父母,便也拿出十二分真誠的態度來表明,她會是個好妻子好兒媳。就這樣,時間一長,陸子文父母拗不過兩個孩子,默認了他們的戀情。
蘇茜和陸子文訂婚的時候,一起在北京打拼的閨蜜茉莉一臉羨慕地說:“這下好啦,嫁了個城市土著男,房子和戶口一起解決,多好。你是不知道,現在想拿到北京戶口有多難!”蘇茜訕訕地笑,她不想細數自己的委屈。不管怎樣,她和陸子文是真心相愛,那么其他的也就算不上問題。
于是,兩人在畢業的第二年,歡歡喜喜地結了婚。婚后,蘇茜才知道,她以前受的委屈,壓根兒就不算什么,她真正要面臨的難題,才剛拉開帷幕。
戀愛的時候,蘇茜很喜歡陸子文身上那股爺們兒勁。陸子文對朋友很講義氣,誰有困難都鼎力相助,人也很貧,隔三岔五湊個飯局,即便是吃個大排檔,也要呼朋喚友地叫上一幫人,吃著烤串,喝著啤酒,不亦樂乎地談著國家大事。那時候,蘇茜覺得和陸子文在一起很有意思,很快樂。可兩人結婚后,特別是她生了孩子后,陸子文仍然每天和一幫兄弟們玩到很晚才回家,蘇茜漸漸就有些不滿了。兩人為這事,開始發生口角。但是因為和公婆住在一起,每次蘇茜一說,婆婆馬上就護犢心切地替陸子文辯解:“茜茜,子文是一大男人,在外面有點應酬,也很正常啊,你要全力支持才對。”
蘇茜不想跟婆婆起沖突,只好“嗯嗯”地應兩聲,然后鉆進自己的房間,一個人生悶氣。她實在不理解,出去和一幫人吹牛皮算哪門子應酬?而且,陸子文工作上從來就不上心,一起畢業的那些外地同學,現在都在拼命地加班加點,工資已經是陸子文的兩三倍。
在這個快速發展的年代里,沒一點兒憂患意識,怎么能在殘酷的競爭中生存下來?蘇茜越想越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可當陸子文回到家,蘇茜跟他灌輸這種意識的時候,陸子文起初還耐心地聽著,后來就跑去書房打游戲了。用他的話說就是:“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過來的,為什么要改變呢?那些人加班加點是精神可嘉,但那是在透支生命啊。茜茜,咱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不是很好嗎?”
蘇茜無言以對。作為城市土著男,陸子文從小見慣繁華熱鬧,自然也就習慣了安逸,自然也不會明白外地男生要想在京城買一套房,得花多少年去努力。蘇茜不敢想象,10年、20年后,當那些昔日的同學一個一個都成了社會精英,滿足現狀的陸子文是不是還拿著幾千元的月薪樂于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蘇茜心里醞釀出來的各種不滿,在公婆去外地旅游時,一股腦兒全都爆發了出來。
那天晚上11點多,外面下著暴雨,1歲的女兒突然發起了高燒。打陸子文的電話,半天也無人接聽,蘇茜只好一個人打車將女兒送去醫院。陸子文趕來的時候,女兒已經安頓好。
醫院樓下,蘇茜噼里啪啦地嚷了起來:“陸子文,你心里到底還有沒有這個家?這日子過不下去了,你去和你那幫兄弟們過吧……”
旁邊經過的人全都對他們投來異樣的目光,陸子文被嚷得沒面子,脾氣也就跟著上來了:“蘇茜,你這是干嗎呢?我心里怎么沒這個家了?剛有個兄弟失戀,我們幫忙安慰一下,這有什么錯?”
“當然沒錯,問題是你女兒的腦子都快燒糊涂了,下那么大的雨,我等了半小時才攔到車……”蘇茜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這件事,以陸子文寫了保證書才算結束。保證書上,陸子文說,要積極進取,努力拼搏;要按時回家,不去湊飯局……可這一張紙壓根兒就沒什么用,三天不到,一切又恢復如初。
蘇茜漸漸覺得這婚姻沒勁透了,甚至暗自懷疑,當初嫁給陸子文是不是個錯誤?這個人可以談戀愛,未必就適合結婚。
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舅舅家“90后”的小表妹玲子大學畢業,打算來北京找工作。舅舅給蘇茜打電話時,玲子已經坐上來京城的火車。舅媽在電話里說:“茜茜,玲子就交給你了啊,有時間的話,順便幫她物色物色對象,也給她找個北京人唄。”
蘇茜嘴上答應得爽快,心里卻在暗自發愁,玲子來了住哪里?陸子文家的房子是老式四合院,住是住得下,但真要讓玲子住在家里,婆婆難免會不高興。趁公婆旅行還沒回來,她得盡快幫玲子找好工作安頓下來。
誰知玲子來的第三天,公婆就提前回來了。看到家里多出來一個人,婆婆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些陰陽怪氣地說:“哦,家里啥時候成客棧啦?”蘇茜受不了婆婆說話的口氣,沒好氣地回:“媽,這是我表妹,住兩天就走。”
婆婆沒再說什么,但晚上蘇茜無意中聽到婆婆對陸子文念叨:“我當初怎么說的,小地方來的人就是麻煩。你看她那表妹,一看就沒見過世面。我跟你講,你抽空得跟她說說,以后別什么人都往家里帶。外面賓館多的是,大不了咱掏住宿費……”
蘇茜心里的火“噌”地上來了,她走進去說:“媽,放心吧,明天我就帶表妹搬走。”說完,“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第二天,蘇茜帶著玲子到處找房子。像樣點兒的房子租金都不低,最后只好找了個合租的,蘇茜付了三個月的房租。誰知,晚上蘇茜就接到她媽打來的電話:“茜茜,你怎么能讓玲子住外面呢?萬一出點兒什么事可怎么辦?”
蘇茜不想跟她媽說婆婆的事,只說:“放心吧,那里很安全的。再說這樣才能鍛煉人啊。”但讓蘇茜沒想到的是,舅媽為這事生了氣,過年她回去的時候,對她愛理不理的,還逢人就說她在北京出息了,就忘了家里的人。
蘇茜兩邊都受氣,恨不能離了婚算了。婆家人的優越感,娘家人的不理解,再加上陸子文的不求上進,蘇茜對這段婚姻越來越失望。
蘇茜跟閨蜜茉莉念叨起這些的時候,茉莉一臉吃驚地看著她說:“我說你還真是笨啊,虧你當年還拿各種獎學金呢,怎么到了婚姻里,就笨成這樣?”
“讀書跟這些有什么關系?你是沒結婚,不知道當家的苦。”蘇茜白了她一眼,反正也就是跟她念叨念叨,沒指望她能出什么主意。
沒想到茉莉看著她,一本正經地說:“我確實不知道結婚后的日子是有多糟糕,但從你身上,有一點我是看出來了:你對陸子文怨氣太重。其實你想啊,他20多年的生活都是這么過來的,談戀愛的時候,你也沒覺得他哪里不好。一結婚,你就全挑他的毛病。擱誰身上,誰心里也不舒服。說實話,陸子文也算不上什么毛病,至于對家庭的責任心,對事業的上進心,這些又不能一蹴而就,你得拿出點兒耐心。”
“好吧,就算你說的這些有道理。但你是不知道,有時真覺得他們才是一家的,我始終是外人。不僅是外人,還是他們嫌棄的外地人。你看他們對我表妹那態度,現在倒好,弄得我里外不是人。”蘇茜繼續抱怨。
茉莉回她:“這個婆媳相處,我沒結婚,不知道到底有多難。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人與人之間真誠最重要。你表妹的事,你應該事先跟婆婆打個招呼,溝通好,也不至于鬧成這樣。”
困擾了蘇茜很久的問題,被茉莉三兩句一說,一下子變得簡單了很多。仔細回想起來,陸子文除了城市土著男身上的那些通病,優點也不少,他見多識廣,為人善良,不愛計較……婚前,她看到的是優點,但婚后她只盯著那些缺點,自然會有落差。落差一大,她的那些抱怨只會讓他們的婚姻充滿糟點。不止是對陸子文,對公婆,她在不滿他們將自己當成外人的同時,卻沒想過,其實她自己也沒真正融入這個家。
說到底,還是要積極溝通,而不是自怨自艾,畢竟沒有哪場婚姻能十全十美。想到這些,蘇茜在和茉莉逛街時,給婆婆買了件她一直想要的那件羊毛衫,而且她還決定,晚上回去跟陸子文好好聊一聊。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