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艾琳,臺灣臺南下營人,1968年出生,輔仁大學歷史系畢業、臺北教育大學語文創作所肄業。年輕時玩過搖滾樂團、劇場、“薪火”詩刊社、地下刊物。目前擔任新北市政府顧問、耕莘文教院顧問、韓國文學季刊《詩評》臺灣區顧問、大陸詩歌刊物顧問與網站專欄詩人;曾獲“出版優秀青年獎”、創世紀詩刊40周年優選詩作獎、文建會新詩創作優等獎、全國優秀詩人獎、2010年度吳濁流新詩正獎、2011年中國文藝文學類新詩獎章、2012年海南島第一屆桂冠詩人獎;并擔任重要文學獎評審與藝文講師、策劃人、主持人、咨詢委員,2010年與劉亮延合編并主演舞臺劇《無色之色》。
著有《顏艾琳的秘密口袋》《已經》《抽象的地圖》《骨皮肉》《晝月出現的時刻》《漫畫鼻子》《黑暗溫泉》《跟天空玩游戲》《點萬物之名》《讓詩飛揚起來》《她方》《林園詩畫光圈》《微美》《詩樂翩篇》《A贏的地味》15本書;重要詩作已譯成英、法、韓、日文等,并被選入各種國語文教材。
往大理高速停頓
我們把星星都讀遍了,
大理仍在100公里以外。
行李35公斤,出發
為了此次相會
我把臺灣時間減去兩天,
為了加上大理的風花雪月。
飛機遇上兩次亂流,
在隱形的空漩中
撥慢半個小時。
行李帶吐出25公斤的大箱子、
軟布袋合不起拉鏈的10公斤資料,
我推著一大一小的行李
在機場大廳狂跑;
邱健、李海英的臉
是此刻的終點。
11:15 ?Buick自昆明出發
第一個看到的地名是板橋,
原來我沒離開臺北?
然后是讀書亭……
車在楚雄休息站加油,
三人心想,再兩個小時就到,
啥吃的都沒買,
只買了防瞌睡的咖啡、蠻牛。
需要加油的,只有Buick
02:05 ?大理110公里
山在前面、
山也在左右,
車子在前面,
忽然都堵成了丘陵。
長長的隊伍,
跟山一樣靜默
跟夜一樣黑,
我們在車里,
以詩和交響樂取暖。
冷山的背棱溫和
星光越過半個天穹
翻過山背、陪著月亮
照著動也不動的車子。
山在前面、
山也還在左右,
大理在前面,
我、邱健、海英在高速公路,
速度0
03:45 ?世界睡了
洗塵發訊:在哪?
李森發訊:到了沒?
某某發訊:什么?停住了!
世界都睡了,你們也睡吧。
我們等前面的丘陵變回車流,
卻等到遠方的星光,都睡了……
洗塵、默默、桑克去睡吧,
等,是我們三人的事
是朝陽的事;
我說“去睡吧”,我催眠自己
卻不能睡。
04:30 ?距離1100公里
星光仿佛只離10公分,
它用幻覺欺騙我。
就像我欺騙前面的山,
大理應該只剩10公里。
山沒在動
速度沒在動
而月亮星星動了,
我開了車門,我想走路
學披星載月的白族女人,
一路走到大理,
哪怕是1100公里。
05:25 ?沒有里速
高速上的大貨車、
轎車、休旅車、卡車、超跑…
都被星月的腳程
一一超過。
太陽超過夜晚,
也超我們的車。
06:20 ?大理倒數
天大亮,
窩在后座
一只狐貍的我,
感覺車流動了……
邱健、海英聊了一夜的詩與音樂
他們是夜鶯和鷓鴣。
我的大衣是我的皮毛
我卷著自己的體溫
終于進入昨夜的夢境。
09:20 ?醒來,睡去
大理醒著等我。
那些未眠的人啊,
請調整遺失的一夜
讓我們在大理醒來
又趕緊睡去吧。
大理早安,
晚安,大理。
后記 ? 2014年3月22日,我自臺灣桃園機場搭夜班飛機抵昆明,因不想跟上次一樣在昆明睡四五小時,再搭機去大理,于是事前跟主辦單位說,昆明要去大理參加的詩人,干脆晚上就接我,直奔大理。
沒想到剛過楚雄,高速公路竟然無預警封閉。開車的邱健、陪同的李海英、我三人,就在高速路上度過一夜。
原定只要兩個多小時的車程,竟然花了十個小時。而高速封路的原因,一直不明。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的高速奇遇,以詩志之。
(2014.3月初稿 ? ?2015.3.30-4.2定稿)
七月流火
——記一個女子的鬼月
一切發生在七月的事
都比正午的太陽
還要更灼燒我。
身體內的水分,
以汗 ? ?以經血 ? ?以淚
離開我。
而我無法儲存
痛苦。失眠的夜的每一秒
我的眼睛像破底的碗
任這些液體和時間
流逝。
七月,誰離開了我?
又靠我很近,那人說:
“這是我不知如何深刻愛你之故,
請原諒我愛上別人。”
聽完他的告白,
我將自己變成一只掃把
開始在屋子里
揮揮、掃掃
從角落里掃岀
舊往時光的碎片。
我又把手化為兩片抹布
擦著水晶桌面、玻璃柜子
主臥室的梳妝臺、盥洗室的鏡子
結婚照、孩子誕生后的生活照,
這些,那些都臟了…….
我一擰,手里流出來的
卻是咸咸的淚水。
而凡是液體的,
終將從我體內
流離出去。
七月,啊,多么熱的七月
我身體干涸掏空
清凈得一如木乃伊
那人回家時,
是否會見到活著的我
實則已是凄凄的鬼魅?
(2008.7.23 初稿 ? 8.13二稿 ?8.15定稿)
一個人的酒館
這是初三。
他并不接受新月的勾引,
無法治療的寂寞,
在夜里冷卻的血液中
沸騰,高燒……
他的血
一時都釀成了烈酒。
(初稿2003.5 ? 定稿2006.7.3)
宅女的房間
他們說 ? ?我盯著屏幕的眼神呆若木雞
他們說 ? ?我瘦瘦的身軀柴柴的
他們說 ? ?我說話期期艾艾
他們說 ? ?我的名字叫宅女
他們都錯了
我電腦前的沉思 ? 有一個遠方
我的身體 ? ?只是還沒打扮 ? ?還沒被點燃
還有 ? 我懶得跟笨蛋講話
我雖然常常窩在家
但我是我房間的靈魂
宅女是他們所見
他們不知道我眼里有無限個房間
反將他們一一拘提 ? ?監禁
他們必須知道我是誰之后
我才會打開鎖 ? ?放他們走
現在 ? ?他們都在新聞里
計算機屏幕前
看到我了
他們都是我的親友了
(2010.9.11一稿 ?9.27定稿)
你一直忘記我
我知道你的遺忘,
因為你的窗口有斜倚的桃花
切割我投擲過去的月光。
你握我的手,怯怯
像犯錯的小孩在求饒。
我折斷桃枝,
早開的花易早謝。
伸手如缽,
向你化一個情緣;
你是施主、你是
我此生的過忘客?
見我如新,
你訥訥詢我“敢問芳名?”
啊!多情是施主
一直忘記身邊布施的人,
“我是你的禪心。”
你湊近我,捧我的臉
卻見滿滿目霜。
所有曾經為你盛開的花朵
皆殞落鬼火磷磷。
你遺忘的我,
兀自脫胎換骨;
更老
也更新。
剛剛化緣的手,
指尖冒出了一枚
一枚花苞。
又,一枚。
花苞
(2010.1.28初稿 ? 1.29 定稿)
私釀
他說我是倔強的青梅,
這么多年過了,
還在枝頭尋找落點?
我只是早熟過了,
卻不知如何人生降落。
于是他采收這半生不熟,
置我于秘密的甕里,
用甜的寂寞
想念的鹽分
陌生的溫柔
調和、覆蓋、發酵,
治我難馴的青澀。
長時間,他催眠我
我入夢時,他亦入夢。
在一幕幕的情節中,
他睜著眼帶我夢游:
“1,2,3,時間開始跑了,
你是醒著4,5,6
陪我作夢的
一顆青梅,7,
在我之內,8,會釀出甜味,
9,10,13,14,15
16,…19,202122,282930…,
3637383940,41,42,43…”
我青澀的外表,初老了。
有幾個傷疤宛如胎記,
但愿能和膚色
一起皺黑……
而他給我的時間
短如午寐,
因此我的睡眠里
總有陽光窺看我的熟成。
偶爾我也睜開眼,
看到卻是他的臉
在夢境中,一張全新的
世界的臉是他的瞳孔,
映著一粒青梅。
這樣藏著光的黑甕、
神秘的白日夢里,
他一心釀我。
不知何時會讓青梅
釀作醉人的甜酒?
(2011.6.22-25初稿 ?6.26二稿 ?6.30三稿7.4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