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休息

于春美

今天我休息，可我卻一點兒都不敢怠慢。早上醒來，睜開惺忪的眼睛看看時間，6點45分，簡單的活動活動筋骨，趕快整理內務，開始這一整天的計劃安排。此時，我的大弟借上早市的功夫來看我；此時，我的小妹又來了國際長途電話。我告訴小妹，我好忙，晚上8點以后再打來電話吧。

我趕緊梳洗完畢，打車去火車代理售票點兒，買下月去北京的預訂車票，我決定去北京過春節。本來孩子們是想回來過春節的，可是，兒子的公司，分公司，高層招聘人員面試，以及那些開不完的會，讓他永遠都是那么忙，那么累，那么的疲憊，我就于心不忍了。兒子有時也會用手機拍些截圖給我看，意會他的忙碌，有時歉意的表示，媽媽，明天我打電話給你啊。我的姑娘告訴我說她開車，我的兒子在睡覺。所以，我想借春節放假這幾天，讓孩子們好好休息休息，放松放松，何苦就為了這傳統的禮節，讓他們長途跋涉，來回奔波呢？何況，年輕人的生存壓力多大呀。其實，即便是我想讓兒子好好地休息，他也未必做得到，我太了解我的兒子了，他和他的爸爸在做事的認真態度方面簡直太相像了。反正，我會為兒子做出我該做的事情，就像我對我先生所付出的，我會都紿予我的兒子。我辛苦點兒又算得了什么？因為，我是母親！（其實，我這樣說，我兒子并不知道，否則，他會義無反顧地趕回來，因為，他是個孝子）

車票買好了，就又趕往江北桑老師的住處。早上已和桑老師在電話里約好，我在他家附近一站樁等候。出來接我的是桑老師的夫人，我和大嫂簡單地小敘一會兒，（我想盡快結束見面的時間，一來天氣太冷，我不忍心大嫂陪我站的時間太長，大嫂執意要我去她的家坐會兒，我婉拒了，因為桑老師忙著給學生做家教呢，我怎么能去打擾呢）我把我先生生前朋友送的好茶葉帶給桑老師一份，同時也把托桑老師捎給龍老師的一份一并交給了大嫂。最重要的是我先生的絕筆——長篇小說《雪崩》，要送給桑老師。我囑咐大嫂：這是桑老師要為我先生寫評論用的書，難為老人家了，很辛苦的……我目送著大嫂漸漸遠離的背影，心潮起伏，想著我先生生前的朋友，小到摯友，大到這莫逆之交，我又無以回報，我何德何能！他們是那樣真摯地幫助我，和我去世的先生！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禱：祝你們這些好人幸福，平安，快樂！

書送到了。還有一份，不急了，那是美國的一位我先生的同學，今年夏天暑假才能回來。他讓我留一本給他，他在加拿大，美國有學校，說將我先生的書拿去看看，做教材用。我如釋重負，該給的，該送的，我基本完成。只是我拿到手的書太少太少，僅6本，我問了我的兒子，人家說只能這些了，若要，就只能在網上購買了，我不會網購，若有喜歡我先生書的朋友，又會網購的話，就煩請去那里看看，嗨，抱歉抱歉，對不起了，我先生的朋友們！

記得那天，我小弟將我先生的書送來的時候，頃刻間，我的淚水奪眶而出。若是以前，我會為我先生欣喜若狂，可此時此刻，更多的是揪心。我一直就那樣伏在上面哭啊哭啊，我不敢打開。我一直覺得就是這部書，帶給我先生的厄運，是它累得我的先生神魂顛倒。為了這部書，我先生起了許多個書名，最后還是我幫他敲定的這個《雪崩》的書名。它的不吉利，讓我永生都會痛苦不堪。我在這一周的時間里，病了，發燒頭疼，牙疼，我的心里被撞擊得七零八落。外強中干的我，每天都是咬著牙做著心理暗示，挺住，挺住！還有愛我的親人，我的孩子呢，我得活著，盡管活得好累好累，前面我曾說過，我還有使命未完成呢。

不知道它的封面是怎樣設計的。以往出書的時候，我先生都會將封面的設計大樣給我看看，我會說出意見，供我先生參考。可是這次就沒有了這個程序，我一直惦記我先生最后的遺作的封面該是怎樣的？我就那樣抱著這堆書（其實只有6本）。可在我看來，它就像一座山一樣它承載著我先生諸多的夢想，他真的是用生命與血的代價鑄就了他的曠世杰作（絕作）。只有我知道，在他與中國作家出版社，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及我先生的3方簽署的協議書時，后面的三個月內，他實地走訪，查資料，購大量的書閱讀。在他一切準備就緒的時候，不曾想，突發腦出血，一個月的病榻就醫，也沒有阻擋他寫作的意志，靈感來了，我就拿著筆記下他口齒不清，半猜半懂的斷斷續續的故事情節，再把每一次的故事情節做好編號。有時我聽不懂，又猜不透的時候，急得他直瞪眼睛。

住院的那段時間，我只和我的大弟倒班陪護，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我就沒有告訴孩子。所以，住院的那段時間，這部書的梗概就基本完成了。回到家里，我就開始幫他整理，按編號的順序擺滿了一地，再撿起裝訂，每天我的先生就是這樣看著那些大小不一，參差不齊的字條，拼湊著他記憶中的故事，直到我的先生完成這部著作的時候。有一天，他和我說：春美呀，我怎么就走不出來了呢，天天眼前出現那些戰場上的畫面，那槍戰，血淋淋，我好累。我當時還堅定地說：以后別寫長篇了，封筆吧，如果想寫就寫短篇，太耗你的精力和體力了。嗨，我至今都為我說的這句封筆的話，懊惱不已。一直我就有一個想法，如果上天愿意讓我可以換回我的先生，我會毫不猶豫將我的生命付出。以前，我一直以為我的先生會因為他的糖尿病而心里有負擔，我總說：郝大哥你別怕，需要腎，需要肝我一定會給你，可我什么都給不了他，救不了他，眼睜睜就那樣瞅著他…“

我抱著我先生的書哭訴著他的艱辛與不易。當我將我先生的書拿出來的那一刻，我呆住了，不是我太神經質，那鮮紅的血滴好似我郝大哥的熱血在流淌，那點點滴滴的熱血在詮釋他的杰作。望著封面那黑白相間的畫面，仿佛似黑色的夜，下著白色的大雪，那兩個鮮紅的，赫然醒目的大字《雪崩》就那樣定格在畫面的中央。下面還附著紀念抗日戰爭勝利七十周年，以及為了彰顯此書的特別還加了中國作家協會重點扶持長篇小說《雪崩》的字樣。下面的落款是——東北作家郝煒絕筆寫就抗聯故事。那是血紅色的底，鏤空的字樣。看到這些，無論如何我都控制不了我的情緒，那一刻，我好像又回到近一年前的時光，好悲傷，好悲傷，我真的就如同撕心裂肺一般地難受……

再看看著名青年評論家王春林老師給予的評論，我淚眼模糊（下次再說我怎么請到王老師來做書評的吧，因為哭得看不到字跡了，且這些天忙得又沒時間）這讓我又想起了在我先生初寫開頭的時候，不經意中我看電視有關日本關東軍的事，我喊著我的先生，看看人家是怎么寫的。但他不看，他怕別人的東西影響到他的寫作，其實，在這部書中，他傾注了多少的心血，開了多少次的大部頭，毀掉，重寫，再毀掉，再重寫，反反復復的，幾經耕耘，直到他的大樣書拿回來需要一稿的，二稿的，三稿的修改。我兒子擔心他爸爸的眼睛，將書的大樣裝訂成冊，字體放大到最大化，每一稿都印了三大本，我至今都好好地保留著。

當我的大弟讀到文章的某些細節時，如，我先生回家，他的母親給他的磁帶時，我的大弟就問我有這事嗎？還有我的大伯哥（我先生的哥哥）也問了我同樣的話題。還有書中一些細小的問題，我和我的大伯哥說，你可以回家求證一下啊。有時我在想，一個作家寫出來的作品，家里的人都會信以為真，我先生用生命鑄就的這部書真的像他所期待的那樣，把大家都帶入到他的故事中了。雖然他的故事來源于生活，卻真的又高于生活了，不是嗎？

從桑老師處回來順便到超市買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一路搭車到家，很累，很困。稍事休息，我就起來了。我對自己說：不能再休息了，爬起來寫點東西吧。就這點東西，一寫竟然耗費了我八個多小時的時間。想續寫前邊我沒有寫完的事情，時間有限，我只能慢慢的來吧。打字慢，眼神又不好，有時傷心的時候，就會哭一會兒，還要再歇一會兒。好了，今天就寫到這吧，這是一項長久的工作，我得從長計議。

前幾日給沈陽作家秋泥寄書時，我想該有個簽名的，就找出我先生的兩枚印章，端端正正地蓋好。我不知道他收到書的時候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但我感激那些喜歡我先生作品的讀者和朋友們。塵世中的郝煒已然遠行，文學中的郝煒永遠和他的小說一樣，于寂靜中閃耀著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