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之后

陳民生

楊局長前年就辦了退休手續。他是從縣商業局局長位置上退休的，待遇一下子低了許多。他想：如果能成為一名離休干部就好了，如本局有幾位老干部，他們雖不在位了，可待遇不僅沒有減少，而且每年比在職的還要多一個月工資；至于書報費、旅游費、醫療費等，更是實報實銷，甚至比一般公務員還要高。這些老干部是國家功臣，他們是從槍林彈雨中過來的，理應享受國家所提供的待遇。楊局長知道，只要是在1949年10月1日之前參加革命的，都算老干部。可他想不通的是，早在1948年解放戰爭時期，他就隨地方民兵隊長參加過支前活動，抬過前線傷員，還當過支前模范。后來，他參加土改工作，從高級社到人民公社工作。再后來，他被調往縣商業局。在同齡人中，有人和他工齡一樣長，卻成了離休干部？而他只是一般意義上的退休？為此，他曾找過組織部門，得到的答復是：“你只是在地方工作，沒有到部隊穿過軍裝，不能算離休。”他聽了，一時無言以對。

楊局長退休后，時間多了，就經常到原來的局里去找新任局長聊聊，希望對方能替他想辦法辦個離休。這一天，他在家閑得難受，就又去了局里。

“楊局長，您好!”新任李局長像往常一樣，每次見到老局長都先問個好。

“托你的福，還行。”楊局長回答道。

“您老坐。”李局長邊說邊親自為楊局長泡上一杯龍井茶放在茶幾上，“請喝茶。”

“謝謝，讓局長親自倒茶，我有點過意不去。”

“不用謝，這是晚輩應該做的。再說，我有今天，也是您老關愛栽培的結果。”

“這與你的能力和努力是分不開的嘛！”

“話雖這么說，沒有伯樂，哪有千里馬？”

“李局呀，算我還有眼力，沒看錯人。”

“老前輩，我會努力工作，決不辜負您的期望。”

“那就好，那就好。”楊局長說著，端起茶杯喝了兩口茶。

李局長抬頭看到墻上時鐘已是上午11點，便說：“老領導，中午我倆一同去縣政府小餐廳吃個便飯。”誰知對方很快回答道：“哪有心思吃呀！”

“為什么？”

楊局長趁機回答說：“唉，怎么說呢？我參加工作明明是1948年，可為什么就不算離休干部？”

“您老就為這事？”

“是呀！我實在想不通。你現在是一把手局長，能不能為我想辦法辦個離休？”楊局長終于將內心的想法和盤托出。

“這個？”李局長一時無法表態。

“是不是不大好辦？”楊局長善解人意地問道。

“老領導，先不談這個問題，我們吃飯去。”

“李局，你工作很忙，我先走一步。如方便，希望為我的問題想想辦法，我等你消息。”說完，楊局長已起身告辭。

見挽留不住，李局長只好將對方送到門外，并關照道：“您老慢走。”

這回，楊局長的耳朵像是出了問題，不僅沒有應答，甚至連腦袋都沒有抬一下。

見老領導已經離開，李局長內心不由得感嘆道：“唉，老局長也太那個了……”

回到家時，老局長看上去無精打采。

“老爸，你哪兒不舒服？”在縣財政局當局長的兒子關心地問。

“唉，沒什么不舒服。今天上午，我去商業局找李局長了。”

“你已經退休了，還經常找李局長干什么？”

“我讓他想辦法替我把退休改成離休，可他卻不愿正面回答，唉!他才上任幾天時間，就敢跟我來這一套！”

“爸，也許人家有難處。”

“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

兒子雖然也是個局長，可對父親十分孝順，更不敢頂撞，他只是安慰道：“好事多磨。此事需要耐心等待。再說，李局長并沒有一口回絕。”

“他敢！才當幾天局長？”老局長余怒未消地嚷道。

“那是，那是。”兒子只好附和著。

一天，在財政局工作的楊局長主動給商業局的李局長撥了個電話，并開門見山地招呼道：“李局呀，我父親上次又來打擾你啦！”

“楊局長，你父親雖說是我老領導，可他提出的問題政策性很強，我實在無能為力呀！”對方在電話中十分無奈地回答。

“沒想到這件事竟成了他的心病，弄得他整天愁眉不展，茶飯不思。唉，全家人都在為他著急哩！”

“楊局長，你的意思是……”

“你看這樣好不好？我父親也是為官多年了，是個好面子的人，你就為他行個文、辦個離休吧，工資差額部分由我替他補上。”

“你是說，替老人弄個假離休干部證？”

“是的。事情辦好后，由你親自通知，他不是在等你的消息嗎？”

“放心，這回我一定會照辦的。”

一周后，商業局李局長果然親自給財政局楊局長的老父親撥了個電話，并將已辦妥離休干部批文之事及時作了匯報。老局長放下電話，急忙打車朝商業局趕去。當他從李局長手中接過批文，如獲至寶地看了又看后，內心簡直樂開了花。

回到家，他讓老伴去超市買菜、買酒，自己親自打電話讓兒子、媳婦們統統過來聚聚。

老局長與老伴一陣忙活，十道菜終于擺上飯桌，“五糧液”也已倒進杯中。此時，兒子、媳婦也正好下班到家。

“快坐，喝酒！”老父對兒子、媳婦說。

“好的。”兒子、媳婦異口同聲，依次坐下。

接下來便進入喝酒階段。老局長自退休以來，還是頭一次這樣開懷暢飲。他和兒子喝，和媳婦喝，和老伴喝。不一會兒，兩瓶五糧液已見瓶底，而桌上的菜也吃得差不多了。

“爸，不能喝得太多，下次再喝吧！”兒子勸道。

“早著哩！兒子呀，不瞞你說，我當局長時，一次就能喝兩斤白酒。來，給我滿上，滿上。今天太開心，值得一醉方休。”老局長說話時，舌頭已開始打卷，可他仍不斷地嚷著要喝。就在他又一次舉杯時，杯子從他手中悄然脫落，在地面上發出一聲碎響。與此同時，他也一頭栽倒在地，四肢開始不停抽搐。家人見狀，連忙上前進行攙扶。兒子還及時撥打了120。救護車20分鐘趕到家門口時，他才被送往醫院。

值班醫生竭盡全力對他進行搶救，從打強心針到做人工呼吸，忙得一刻不停。兩個小時后，隨著心電圖顯示出一條直線，一條生命終究未能搶救過來。

“我父親為何走得這么快呀？”兒子痛苦地向醫生問道。

醫生思考片刻，這才字斟句酌地回答：“老人家可能由于興奮過度，引起突發性腦溢血，進而導致心臟猝死。”

兒子聽后，內心不由得深深自責道：“都怪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