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新民的詩

農歷九月廿七，晨光之中

閏九月？那么

還有一個生日，我已忘記

它溜得那么快

像早晨嫣紅的一束光

那尊青銅的塑像也老了

我的無名指綻開裂口

街心公園遛鳥者比鳥沉默

從物管處，伸出一只討債的手

星球之外，山的那邊

一些超級戰士如流星

我的書窗外有人不倦地提醒紅燈

光芒照耀南北交叉的風

沒有誰會在意一個詩人

我只是一掃而過，譬如夢

連同昨日的另一個生日

它像一只泥鰍，在波光中一閃

默契

一只猴子的手伸進一個洞里

感覺在抽動，往往

巨大而潮濕的果子

擒獲了灼亮的貪婪

昨日如此而已。辦公室的燈火凌亂

一支隊伍潰逃，指揮者的副官

將權欲放大，而你尚狐疑

“松開”，平靜，然你遇見

一蓬冥頑不靈的火

你們的糾結更新換代

在這個大狗小狗一齊狗茍的年月

你的抽搐如潑向巖石的牛奶

那一位外邦詩家

像一名神機軍師

你陷落軍校宿舍里

窄窄的方凳

陽光明媚，涂抹這個周末

就細節而言，如穿越廿載的功夫巨星

秋聲

梧桐，將大片大片的失望

摁在秋聲里，秋緘默著

秋能說什么呢？

路是慘慘的白

燈光搖在梧桐的干上

綠的爬山虎，像塑料似的假

泉水順著城墻在走

某個退位的老人視為天塹

情侶沉湎在閃電之中

如是一首詩寫了四十年

一顆心似橄欖

它無法凈化，或獲得進化

肅穆

秋掙扎著，在細雨霏霏的晨

那人臉似的葉子，肅穆

杳然一聲，仿佛跳出一個

斷腕的壯士

樹伶仃。順生與死

薄薄的黎明挑著

泥淖一再壓扁，大地

看上去更黑了，更瘦了

題吳道子《八十七神仙卷》

我們想象他們是在人間，選了

我們放在月光中的一輛風車

飄逸的，抵近一片窒息

以往我們沒有能力關注

歲月輕得毫無分量，我們躲避水，火

我們不關心象牙和珍珠的白

他們一直在那里，一個孩子說

溫情，慈悲，博大，撫慰著劬勞、創造

漫卷詩書的美，立在淡淡的線條

空蕩

那光線一閃，一閃

停留在那里了

留住黑處的暗

想起昨夜的酒了

深水中的泅游

蚊蚋親吻我的眼

鄉音斷裂，誰欲銘刻自身？

通衢讓細雨打濕

夢如黃葉，遲遲不愿離開

仍有無謂的糾葛

將一行腳注引向遼遠

多遠？我們須在篝火升起時

趕回城門前，縱是毀滅

我的睡意被竹刀砍伐

圯河

我們在冬日的圯河邊

走來走去，想象著沉在水下的古下坯國

感覺到今天活著真屬不易

還能憑吊，寫寫詩

據說河下撈起來的只是些破爛磚瓦

窮人的家當原無什么，而富者

早已在大水吞沒前遷徙到高處去，譬如

八十公里外的徐州

所以別人也看不出我們的哀傷

只有蒼白的光，越過我們的頭肩

在細數

野火燒不盡的離離荒草

事件

從地下升至虛渺的高空

迷幻的景，軋軋有聲

驚喜洗刷你的瞳仁

一只手跳舞，倏然立住

這早在臆想中的料理

閃電般一擊，你一時語噎

一路是你選調，風光無奈倚麗

寒起，露凝，悲涼在慢慢擴大

誦經聲里，惟你不發一聲

冬日

我的心情，像冬日的清晨

一樣冷，一樣空茫

淡淡的白斜斜插來

和宿怨交換彼此的走姿

那具肉體是蠢動的

無以言表的嫉恨如點燃的爐膛

純粹的愛讓天堂遠遁

還有迷失，受傷的車流

沒有鳥語來洗刷垢塵

兩個銀行護衛如樹，向你垂直

一滴積年的雨落下，它不替瀕死者應答

恐懼

總是恐懼天的黑

所有的黑里，有誰在迫近

我們已喪失太多的葉子

在暖意里枯槁

而不懷好意正徐徐包抄

水晶如冰，它將與某種精神釋放

原始的弓，不再彈射

船兒漂走了，還有槳

航跡中一滴看不見的淚

你獨自悲憫，或輕撫

為無畏付出的代價

一粒烙腳的沙，星星暗自傷心

夜歌

音樂調和著夜色，濃濃的，釅釅的

一名叫小薇的女孩在沒命地笑

歌手們賣力地唱著，一支又一支

討一個紙杯啊，搖晃明晃晃的月光

我嗬嗬嗬拍手，忘了腿腳的癢，冰涼的風

游泳池循環的藍水波，低音炮低低的轟

我婉拒一位麥霸遞來的邀請，啊喲我

除了寫詩，樣樣低人一等……奈何？！

方向

零下四度，趕走了二十一點整

風中獨唱者渾濁的眼神

游泳館外藍綢揚起的一群央金瑪

健身長廊西側摜蛋的喧嚷

露天網球場疲憊的燈……

零下四度飛舞在石頭城上空

石頭，仿佛變得很輕

而我的肉身沉重，思想在燒著

與零下四度角力，抗衡

我的存在是多么荒誕……

城的光

郁郁蔥蔥的高樓

像山峰林立，陡峭

無數車輛是無數只虎

我也是一只虎

盛怒也好，平和也好

日子把我搗碎成一潭瀑布

它受了傷，伏在清醒的石頭邊

一團迷失的霧

牡丹開放在崖上

藍色的橋是一道紫紅

我的資本是我還活著，還在想

精美的蛛網隆隆坍塌

雨年

舊年要過去了，這座城令人沮喪

一些壞習慣像垃圾飛舞

當街涮洗拖把，迎面啐一口

怒氣沖沖的行人，對著樹根撒尿的猛犬

天空神經病似的，一陣灰一陣黃

有許多車相繼停了下來

互相調笑，酒店祭起了紅燈

下水道在大雨中浸泡，水沖走了

人們不愿看到的一切

但他們心頭落著雨

碑石

和平已經游蕩很久了

與其有關的詞，一層層疊加

孩子們感覺很好，廣場上

激情在沖沖殺殺

長輩們小心地瞅著

心事掛在樹上

樹在長，還有往事

也在長

——某個鮮少人知的角落

悲苦細捻著，痛或更痛

冥想

有諸條路通往目的地

一個人的故事因此變化萬千

無法干預的門與窗檐

在何時閉合？房中佇立的

一棵紅豆杉，還是發財樹

煙雨蒙蒙，仿佛歌兒宛轉

你的選擇寬闊而理性

“怎么都是活啊”，在這座小城

有太多的鬼魂作祟，梧桐的身子

一會兒灰一會兒白

“如果夠膽就放馬過來”

復活節島上的巨人說

忘掉我們的名字，倫敦塔

漫徹斯特神秘屋，立陶宛十字架山

特魯克瀉湖，放膽過來啊

以燦爛的語言描述

尚未揭示的謎底

無與倫比的美，從來不曾逃逸

有道是生活以風織成

我們，無拘無束如風

枯守

遠處偶爾一聲汽笛

下弦月被拽到窗前

黑夜像我一樣睜著眼

黑夜的腳冰涼

寂寥啊，命運細細細細地

彈著聽不懂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