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落
早先看《中國好聲音》,并不覺得師徒雙向選擇制度有多么出奇,只是,看過《道士下山》之后,緊接著看到《中國好聲音4》,卻多了點感慨。
電影《道士下山》和原著作者徐皓峰的小說,多半講述找師父拜師父的故事。那些師父,不是落地就已全副武裝的雅典娜,也不是端坐在太師椅上面無表情的中老年人,他們也是一點一點長大的,有自己的身世故事,經歷過種種榮耀與挫敗,他們傳授給徒弟的,不只是武技,也包括德行見識、閱歷胸襟,以及自己的覺悟,和最實際的幫助,徒弟走上江湖的時候,他們會支持一點錢財,交代幾個可供托付的人。徒弟們從他們那里接過來的,也不只是一個吃飯的手藝,還有生命教育。師徒制度,竟也像是一種延續生命的方式——在徒弟身上,他們再活一次。找師父拜師父的事,真是比天大。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坐在“好聲音”紅轉椅上的那些個導師,就像是葉問、宮二、如松長老、周西宇、查老板,“好聲音”學員們,是從五湖四海趕來的何安下。導師們的經歷,我們心里都清清楚楚,包括他們如何成名,他們的情感生活,他們遭遇過什么,可一旦坐在紅轉椅上,那些都無足輕重,他們的技藝比天大,他們經過的事,都成了他們人生的養料,他們略微傾吐一點,就足夠徒弟們受用。而學員們在走上舞臺之前,是化肥銷售員(例如朱強)、專車司機兼婚禮歌手(例如貝貝),或者前韓國娛樂公司練習生(例如陳梓童),可一旦走到了紅轉椅的背面開口唱歌,就得重新整理自己,殺馬特得把發型改改,大篷車演藝團的演員,得接受新的標準,就像何安下從天真爛漫,變得肅穆從容。
而這一切,不只影響著臺上的導師和學員們,也對銀幕之外的我們發生著作用。看著那英從模仿蘇芮開始,從《山不轉水轉》一路唱過來,看著庾澄慶從《讓我一次愛個夠》那張專輯封面上,滿天紅霞中的白衣青年,變成今天的老頑童,才切切實實明白“師父”這個詞的真意,“師父”不是虛無的概念,而是有著一口真氣的人,你會在一切關頭,想起他的經歷,和他做出的選擇,就像比較神話學家約瑟夫·坎貝爾說的:“演員都扮演著神話性的角色,他們是我們認識生命的教育家。”
之所以有了這樣的感慨,倒不是因為劉歡、那英、汪峰和庾澄慶,他們成為經典已經有些時日了,坐在紅椅子上理所當然,倒是周杰倫的出現,讓人感慨萬千。《龍卷風》《愛在西元前》《簡單愛》《雙截棍》滿街傳唱,似乎還是昨天的事,他恣意生活、痛罵狗仔,也像是昨天的事,但一轉眼,他也進入了“師父”的行列。他的“中國風”成了難以逾越的高峰,他對流行文化的貢獻,已經無人質疑,他拍電影,他的蠟像進駐上海杜莎夫人蠟像館。他已經被時間承認,成了德藝雙馨的藝人,乃至一代人的青春標志物,他也在舞臺上說:“哥唱的不是歌,唱的是回憶。”
生命經驗就是這樣一站一站傳遞下去的吧,老的變老了,年輕的也變老了,更年輕的人站在那里,等待著接受點忠告。他們紅唇明艷、面容青翠、聲音有力,整個世界的藍圖向他們展開,盡管你我都知道,只有那些忠告是不夠的,他們必須得把所有的錯誤都犯過,才能把來自導師們的教育,變成自己的生命體驗,但緊要關頭,他們還是會參照師父們的人生,直到他們也老了。
時間,才是最大的那個“師父”吧,他坐在紅轉椅上,傳授無數經驗,傳遞無盡感慨,直到許久許久之后,才向我們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