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科

“行為”是我們時刻都在經歷著的、身體的語言方式。
每一寸行為的變化,是記錄著我們身體緩慢生長的動態印記,同時也是對于過去肉身的永久訣別。而當“行為”與“藝術”聯姻在一起的時候,身體又成為了一個我們最為熟悉,又無比陌生的難題。
在日常生活中,很多以身體來搞怪和搞笑的行為方式,都被無腦地冠以了“行為藝術”之名,在這里,“行為”輕賤的像一片用來撩撥肉身、瘙癢無聊的羽毛;而在藝術的大氅之下,很多血腥的、自虐的、重復且呆滯的行為方式,又在用明顯的“表演”伎倆,博取著渴望出柜的強烈欲望,在這里,身體魂歸何處?
不久前,劉成瑞的行為作品《一輪紅日》,在行業里引起了不小的關注。其中,畫廊的成功運作、策展人不遺余力的推廣、行業里太久沒有專門的行為藝術個展等等原因的助力,也讓這次展覽具有了些許“事件性”的意味。
所有圍繞著這次展覽而展開的圖像式觀看與詞句的喧囂,也像是一場漫過“身體”的輿論洪水:在疾速地沖刷過后,所留存下的關于身體的影像,會比按動快門的瞬間更加迅疾地與身體本身分道揚鑣—“身體”還是“身體”,影像雖可以保存下許多“行為”的斷片,但對于“身體”來說,它只是一種渴望保存其“魂魄”的奢念與假象。
在《一輪紅日》中,當兩只鉤子切開藝術家皮膚的時候,被刺穿的身體就已經將其“魂魄”懸吊在了日常的身體之外,并不斷地觀察與修正著行為之于身體的“意義”—相比于日常生活中變得更加遲緩的時間,將身體的每一次變化:行走、喘息、彎曲、伸展或輕微的顫抖等,在凸出的空間鏡面上拉伸出超長的韌度。藝術家也正是在這種短促與漫長交替的時間彈性中,用身體尋找著屬于每一刻的“結果”。
這些不斷出現又被迅速丟棄掉的行為“結果”的累積,也是藝術家的魂魄與身體在彼此抵抗的專注間所遺留下的“無意義”—沒有宏大的指向,回歸到個體的肉身痛感,只關乎于細密的時間對于身體精雕細琢時的片段化凝視。在整個行為實施的過程中,那種由皮下神經在大腦中所震顫出的、燒灼的疼痛感,可以被擴散為夸張且痙攣的表情,也可以被融化在波瀾不驚的身體語言中。而作為身體擁有者的藝術家,在這里用自我旁觀的方式,選擇了偏向沉默的一極,并始終以沉默的疼痛體味著在場身體的疲憊限額。
除了站在“舞臺”中央的藝術家之外,每一個來到現場的觀眾也都帶著一具孑然且獨特的身體,卻時常被自己所忽視掉了。在驚愕、感動或不解等情緒的此起彼伏中,每一位觀眾都是一堵能夠共享此刻,卻又不十分自信的肉身之墻。當藝術家的肉身之痛無法被真切地投射進其他人的末梢神經端時,“拍照”和“購買”,就成為了觀眾用來佐證自我身體在場的一種簡單且有效的方式。
人們用拍照的方式,以數字化的異眼見證著非日常的行為“奇跡”;用購買小石塊的方式,“感同身受”著藝術家在每次艱難的身體動作間擴散出的疼痛和疲憊。而無以言表的切膚之痛,卻終究像是一只被隔著玻璃觀賞著的兇猛鯊魚,或許觀賞本身就是對“身體”的最大誤解。雖然,藝術家終脫不開聚光燈下的“表演性”修飾,包括極具形式感紅日和紅色綢緞等,但在12天凝神自觀的身體極限觸探中,我能夠揣測出在藝術家原有的身體中生長出的另一個身體,在虛空的時間中對于他個人體驗的決定性影響,包括生命的在濃縮的時間面前的加速流逝等,但這僅僅是揣測。身體的怯場與不自信,讓作為觀眾的我們將“當時”的感受暫時堆放在對于藝術家身體的揣測或感動中,現在,在遠離了現場很久之后,在面對自己身體的時候,我們是否能感受到從內心深處生長出的那份無以言表的切膚之痛呢?這或許才是最重要的身體之于“我”的真實意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