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活路上那棵樹

宋殿儒

驕陽似火的夏天，我們在路上最喜歡得到的是什么？是一棵能為我們遮陰乘涼的大樹；暴雨如注抑或是大雪紛紛的時候，在路上我們最希求的是什么？仍然是一棵能為我們遮雨擋雪的大樹。栽棵大樹好乘涼啊！而這棵大樹哪里來？兩個途徑：一是大自然從天上掉下來，而這棵大樹不一定就掉在我們行走的路邊；二是我們在路邊親手栽一棵，這棵大樹在路邊不會跑，永遠會在那里等著你。

問題是，大樹和人一樣，也有生老病死，那么你之后，你的子孫之后這棵大樹還能在路邊等人嗎？

這是我少年時經常和父親談論的一個問題。

父親當年是村里的一個文化人，民辦老師。每年的春天，父親都會帶領學生們到村里的主干道上去栽樹。我們村的主干道上，在我的記憶中，一直生長著大小不一的樹木，大的有上千年的樹齡，小的是剛栽活的小樹兒。對父親關于大樹的說教，我們其實只是理性上能夠領會，而在感官上并沒有太深的感悟。可是有一天，當我在路上被太陽暴曬得無法忍受，躲到路邊的一棵千年樹下時，才忽然覺得“栽棵大樹好乘涼”這句話的深刻含義了。

后來父親說，我當時乘涼的那棵大樹還是我們的先祖爺爺栽下的。先祖爺爺在栽下這棵大樹后，就給自己的兒孫們立下一個規矩：誕生在他家族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在娶妻成家前，或成人出嫁前，都必須到村主干路上栽活一棵樹。就這樣，我們村里的主干道上就站滿了大小不一、蓊蓊郁郁的樹。后來，“栽棵大樹好乘涼”就逐漸成為我們族群里的一個家訓。并一直將這個家訓理念延伸到人生的事業、愛情、教育等各個角落里。

父親對我的教育，一直是主張自強自立。

我十歲那年冬天，和父親過一道河。雖然河水并不算大，但河水冰涼刺骨，還有大大小小異常滑溜的鵝卵石。當時，父親讓我自個兒學著他的樣子過河。可是，當我的小腿剛一插進冷如刺骨的河里，就趕緊縮了回去。后來父親又鼓勵我說，只要咬緊牙關，堅持走過三步，就不會感到冷了。結果，冷的問題我堅持下來了，可是那些溜溜光的鵝卵石卻成了我的最大障礙，我無法踩上去，并且很快就跌到了冰冷的河水里。那一刻，我多么希望父親能像我小時候那樣背著我過河啊，可是當我艱難地在冰河里站起的時候，父親卻丟下我走了。那時候，大山深處是有狼蟲的，后來我在毫無依靠、十分懼怕的情況下，硬是在跌倒中站起，再跌倒再站起的趔趔趄趄中過了這道冰河。過了河，父親就在一簇草叢里微笑著站起來，大聲的夸我，說我是他最堅強有毅力的兒子。可是，當時我很怨恨他，我氣得一句話也不給他說。

不過，這之后，我好像一下子長了堅強，長了自立，再也不懼怕過那樣的冰河了。

我上高中時，父親經常得從三十里外的山路上為我扛伙食。有一次，我放學的早，到半路上去接父親，父親就讓我把糧食扛到學校去，他要去省城辦一件事。后來才知道，父親是在半路上撿到了一個挎包，里面裝了一千多元的現金和一張胃癌化驗單。父親從化驗單上知道，這個病人是在省城的大醫院住院的，那一千多塊錢一定是救命的。父親知道那時候農村人弄一千多元錢有多不易，因而父親為了把人家的救命錢快些送達失主，就從縣城乘車趕去省城，找了好幾個醫院，才找到了失主。

父親做這件事，其實根本就沒有對任何人說，連我也只是說了個“我有事去省城了，別等我啊！”

后來還是失主找到了我村支書，村里人才知道了這件事。可是這件事，在父親那里，和支書那里都不是什么大驚小怪的大事。支書只是給失主說“拾金不昧是我們村的老規矩，應該的……”，而當我問起父親時，父親則說：“一個人做出一件好事，沒什么不平常哈！你今后也要這樣看待吧？”

父親去世后，有一天我翻看他的日記，突然就看到了記錄那天事兒的一些話。父親日記里有一句話是這樣寫的“……當我把錢和包交給失主的時候，當時的第一感覺就是，又在兒子面前栽活了一棵樹……”

父親，一生平平常常，并沒有轟轟烈烈的業績，可是父親卻在兒女們面前栽活了可以時刻讓我們乘涼的人生大樹。他教會了我們怎么做人，怎么做事，讓我們正直善良，使我們自強自立。

現在，我們的風雨路上，時常會遇到為我們遮風擋雨的大樹，那就是我們民族“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的優秀品格蔭及給我們的幸福。前人的大樹是我們人生的蔭涼，更是我們的榜樣和告誡。我們的兒孫和兒孫的兒孫，后來的路上還會有這些蓊郁的大樹嗎？那么就得從我們自身做起，把自己先栽成一棵可以后人乘涼的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