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達
薩滿樂隊是近年來風頭頗勁的一支重型搖滾樂隊,在很多大型音樂會現場都能見到他們的身影。他們的創作專輯《Weltreich》和《Khan》在網絡上受到樂迷的狂熱追捧。對他們而言,“史詩感極強”和“旋律極為動聽”是最恰當的贊美。
2012年,樂團核心主創王利夫在網上發布了非官方版《三體》配樂,這張配樂專輯因打動了眾多科幻迷而廣為流傳。有趣的是,王利夫本身也是從小看《科幻世界》長大的資深幻迷。現在,讓我們走進他的音樂世界,聽聽他對科幻和音樂的理解;看看幻迷成長后,為世界帶來了什么。
阿 達:您創作的音樂,大多充滿了史詩感和民族感。例如《Black Lullaby》中強烈的中東風,《Khan》格外大氣浩瀚,《Father》更是在博大里融入了悲涼。您是從何處汲取的靈感呢?創作中具體想表達什么?
王利夫:受個人興趣和樂隊既定的題材所限,生活中的經歷和感悟并不會給我的創作帶來太多刺激,我的靈感更多時候來自閱讀和觀影。通常在創作前,我的腦海中會勾勒一個大的框架,然后一點一點填充,讓故事或人物飽滿起來。其實“表達”不是作品唯一的出口,我更多時候是在“描述”。即使是表達,也是有大量的留白,需要聽眾用自己的情感去補齊,各種不同的解讀都相當于二次創作,這個過程特別有意思。
阿 達:大多數搖滾或者民謠都是在表達現實,而您的作品更加高遠。您音樂里的英雄情結是怎么形成的呢?
王利夫:首先作為職業音樂人,任何不超出我欣賞能力上限和下限的音樂形式都需要我去接納和吸收。從音樂發展的角度出發,我覺得那些表達現實、表達當下的風格在國內已經被做到極致了,留給后來者的發揮空間并不大。創作是件純粹的事情,經營卻不是。我覺得自己沒那么深沉,就玩兒高遠。說到底,我其實也沒有比別人更多的英雄情結,我只是巨人的眾多朝拜者中的一員。

阿 達:從豆瓣主頁上看到您正在創作《豐饒之?!返呐錁贰D趺纯创膶W與音樂的關系?
王利夫:我相信所有的藝術形式都是表象,是受更加“形而上”的東西支配的。在這個大前提下,音樂與文學的關系是對等的,需要時常從對方那里汲取營養。我自以為沒有資格為《豐饒之海》創作配樂,跟《三體》一樣,是文字給了我刺激,讓我有了創作沖動。而且我對配樂的基本要求,是音樂單獨拿出去要能成立,所以《月?!へS饒之?!愤@張多次跳票并仍在創作的專輯,可以看作是我受到原著沖擊后內心在音樂上的外延。
阿 達:現在還有人對搖滾抱有偏見,覺得搖滾就是毀滅、頹廢、叛逆。您能簡單直白地說明一下搖滾到底是什么,以及相對于其他流行音樂,搖滾的價值在哪兒?
王利夫:所謂偏見有的時候也是“正見”。一方面,我不想為搖滾樂本身及其衍生物里確實存在的一部分臟的、假的東西洗白,因為拿謊話對抗偏見從來都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另一方面,我真覺得這些詞的感情色彩都偏向中性:比如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與搖滾樂相關的頹廢和叛逆就有它不可磨滅的價值,它造成的影響是無法估量的。如果沒有那一代人用清靜無為的信念去稀釋那些毫無意義的劍拔弩張,“愛與和平”未必會成為今天年輕人經常念叨著并打心眼里樂于去相信的字眼。至于搖滾樂是什么,以及它的價值在哪兒,恐怕我一時說不清楚。搖滾樂于我而言,不僅僅是一類音樂或一種文化主張,它與生活的契合度如此之高,是我“修為”的一部分。
阿 達:您的音樂里有類似科幻小說的冷峻與浩渺,您是什么時候愛上科幻小說的,科幻對您的創作有影響嗎?
王利夫:從中學時代自習課全班偷偷傳閱《科幻世界》那會兒起,我就已經是一名幻迷了,時間大概在2000年前后。科幻對于我的創作影響非常大。科幻和搖滾樂的相通之處就在于,兩者都追求形式與內容上的高度自由。只要設定上沒什么太大的硬傷,作者可以也必須盡可能地去天馬行空、“肆意妄為”。好的科幻作品甚至不需要視覺上的輔助刺激,就能讓我從字里行間發現音樂。
阿 達:您最喜歡的國內科幻作家是誰?國外的作家呢?他們作品的哪些方面最觸動你?
王利夫:國內我最喜歡大劉,國外我喜歡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和菲利普·迪克。這些作家吸引我的地方不是他們的文學造詣,而是他們的哲學主張。很多人嘗試過把人類當作一個整體或站在人類之上考慮問題,卻因為哲學天生的高冷屬性而讓大多數人難以將它與自身聯系起來。可科幻作品不是修仙小說,即使最離奇最反直覺的假設,也會尋求理論基礎作支撐,既腦洞大開又腳踏實地,讓人覺得遠到未來近在當下,都充滿無限的可能。
阿 達:無論是科幻小說還是音樂,您覺得就創作而言,最可怕的狀態是什么?
王利夫:是創作程式化和以結果為導向的自我審查。前者扼殺了可能性,后者犧牲了自由度。在最理想的情況下,創作和 經營應該是完全分離的兩個環節,作品要優先滿足作者自己,受眾的審美取向應該是你最后才去考慮的問題。但有人走向了另一個極端,為了對抗主流文化中俗不可耐的那部分而刻意劍走偏鋒。然而這個火候太難拿捏,容易故弄玄虛。這幾種狀態,我都在極力避免。
阿 達:您創作的《三體》非官方配樂備受好評,被贊畫面感極強。您創作這個非官方配樂的初衷是什么呢?
王利夫:一部好的文學作品,會讓導演讀出畫面,讓音樂人讀出旋律。我從入行至今都保持著每天寫一段練習曲的習慣,創作來源五花八門。大家聽到的所謂非官方配樂,實際上是我讀《三體》讀得最入迷時隨手記錄的東西,制作上也比較粗糙。我前段時間在整理和精編這些曲目,希望有機會能與更多幻迷共享。
阿 達:現在《三體》正被改編成電影,您有什么期待嗎?
王利夫:我在微博上與“三體電影”有很多互動。盡管我認為一些朋友提出的種種顧慮值得片方認真考量,但作為一名“磁鐵”,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支持。
阿 達:如果您決定把一篇科幻小說改編成科幻電影,你會選哪一篇,為什么?
王利夫:大劉的《朝聞道》和《鄉村教師》。我對“朝聞道,夕死可矣”的價值觀特別認同,這可能來自我的血液中搖滾著的那部分;后者在“推山填?!焙汀翱侦o寂滅”兩種場景間頻繁切換的手法像極了一部華燦的交響樂章,這種須彌芥子的美感最能觸動我。
阿 達:您能說一些讓您印象深刻的科幻電影嗎?請分享一下。
王利夫:我喜歡的科幻電影大都不是鴻篇巨制,那些小成本電影比如《這個男人來自地球》,往往更有“心事浩渺連廣宇”的意趣。
阿 達:這些年,不論是您的樂隊還是您個人,都在堅持出唱片。您是為了理想還是有商業上的考量?
王利夫:當你對作品的質量有底氣時,兼顧商業是沒問題的。藝術不能靠施舍,要自己想辦法把事情做長遠。但唱片業確實是夕陽產業了,“搖滾樂只能在現場生存”這句話的指向很具體。對我而言,發唱片最重要的是儀式感,第一張唱片就像成人禮一樣,你會告訴自己從此再也不能吊兒郎當。
阿 達:很多樂迷對薩滿樂隊的生活很感興趣,能聊聊你們作為普通人和音樂人的日常生活嗎?
王利夫:把“搖滾”的標簽打在臉上的,要么是霸氣自然外露的大師,要么是剛入行的小毛孩。我們和大多數搖滾樂手一樣,都是平常人,走路不帶風,也沒有逼人的氣場什么的。拋開追求不談,音樂是一個工種、一門手藝,臺上是表演,臺下才是生活。
阿 達:現在不少讀者都有在大學組建樂隊的想法,您能給他們一些建議嗎?
王利夫:如果你要組建一支樂隊,那就像我一樣做到三十歲吧。
阿 達:最后請您給青少年幻迷們贈言兩句。
王利夫:首先感謝《三體》和《科幻世界》讓我有機會結識了廣大幻迷朋友,感謝你們對我的音樂給予的支持和鼓勵。最后,誰能告訴我莊顏和程心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笑)
阿 達:感謝您接受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