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西九文化區:12年拉鋸戰

　　與廣州大劇院、國家博物館新館等文化地標的快速上馬和竣工不同，香港政府醞釀12年的西九龍藝術區卻遭遇了漫長的口水戰。港府期待打造超級藝術館群，吸引游客，而文化界人士則認為政府應該多花資源培育本土文化。
　　
　　幾乎內地的每一個大型文化項目的落成，都能構成對港島居民的刺激。
　　扎哈·哈迪德的廣州大劇院所掀起的旋風尚未停歇，4月1日，全球體量最大的博物館—國家博物館落成開放，這座龐大的建筑以驚人的“加速度”迅速推進，只用了三年半的時間就已全部竣工。
　　與內地的大型文化項目的迅速上馬和追趕工期式地竣工不同，香港的西九藝術區卻是爭議多年，至今懸而未決。到目前為止，這片被譽為“九龍最后的一塊美麗土地”依然拋荒。
　　香港西九龍文化區的概念，始于1996年左右，當時，香港政府開始萌生發展一個世界級文娛劇院的意念；到1998年左右，這個概念逐漸發展，變成在西九龍的新填海地區建立一個文化藝術區的計劃。
　　這個由首任特首董建華構想的項目，或許在他的下任曾蔭權的手中也難以完成。
　　
　　爭議中推倒重來
　　今年3月，普利茲克獎得主、英國建筑師諾曼·福斯特主導的設計方案“城市中的公園”中標，這片被維多利亞港海水包圍的40公頃荒蕪了12年的文化中心規劃用地終于有了定論。不過，就像它所經歷的過去一樣，爭議一直與之相隨，這甚至有可能導致這一個項目再度擱淺。
　　政府公布這一喜訊后，胡恩威、黃英琦等香港文化人士就立即站出來，質疑該方案沒有本土特色，甚至有批評者認定，該方案是“內定”產生的，“它獲勝的原因，甚至可能只是：彈性大，可以容納其他方案的元素”，換個說法就是，之所以能勝出，就是因為它沒有特色。
　　正是政府與民間激烈角逐和論爭，拖緩了西九藝術區的推進速度，而這十二年的論戰，香港民間社會像一個成長中的少年，以勒住奔馬韁繩，來鍛煉臂力。
　　2001年西九項目開始上馬，港府主辦了一場規劃比賽，選了英國建筑師諾曼·福斯特（Norman Foster）的設計，作為當時西九發展概念的基礎，福斯特設計的地標，是一個覆蓋大半個西九的巨型天幕，成為當時的矚目焦點。
　　當2003年港府就西九展開公眾咨詢，強大的爭議于此爆發。藝術界質疑西九只想建造大型娛樂設施供外地藝團來港表演，對于本土的藝術發展和培育卻不夠關注。公眾和立法會的議員，則質疑該計劃以單一招標形式，邀請財團來管理西九，令西九變成地產豪宅項目，掛文化羊頭，賣地產狗肉，其中更可能存在“利益輸送”的成分。
　　“天幕”作為地標，不但沒有吸引大眾認同，反而被譏為華而不實的“大白象”。西九的規劃，由此上升至廉潔、管治能力、民主程序、民主程度的問題。在各界的強烈質疑下，西九規劃于2006年2月被宣布“推倒重來”。
　　
　　要游客經濟還是本土藝術
　　目前通過的諾曼·福斯特“城市中的公園”的方案，正是推倒重來后的結果。2007年，香港政府成立西九管理局，由一群商界、政界、文化界人士組成，以修正之前由財團管理西九的負面影響。然而西九爭議依然不斷，它下接了2006-2007年的保育熱潮、公共空間議題，民間對政府繼續提出各種挑戰。2009年西九規劃競標再開，三個入圍的建筑公司：諾曼·福斯特及合伙人、許李嚴建筑公司（唯一港人代表）、設計央視大廈的雷姆·庫哈斯建筑所（簡稱OMA），開始在政府的咨詢會上聽取公眾意見。
　　在“西九馬拉松”中，2010年出爐的三個候選規劃圖終于讓這一項目有了實質性的推進。福斯特“城巿中的公園”、許李嚴“文化經脈：持久活力”和OMA的“東演西藝中城墟”各自響應了一些民間訴求，讓他們的方案更接近民意。
　　在西九的最初構想中，港府旨在打造一個有國際影響力的文化地標。國際頂級的“連鎖式博物館”古根海姆也傳出新聞，雙方已有初步意向在香港開設分館，這一消息，也成為西九項目中最引人關注的焦點。
　　不過，這個宏大的地標項目卻遭到了本土文化人的反對。在他們看來，地標很大程度上是吸引游客的，但它作為城巿的標志，必須成為本城人文化認同的一部分；也就是說，由外來者為城巿建立一個地標不是不可能，但在這個過程中，它應有足夠的民意咨詢，才能令地標在地化（localize）。尤其是建筑物會矗立長久的時間，它應該在審美和認同上，經得起考驗。
　　由于西九的概念由旅游局提出，所以它的整個核心有很大部分是照顧外來游客的：它假設要有超級的演藝設施和博物館，邀來國際性的藝團和藝術收藏品，吸引外地游客來港觀賞，帶動旅游經濟和門票收益，如此才算達到目標。
　　而香港文化界普遍痛恨這種賤內貴外的眼光，他們提出政府應該多花資源在培育本土藝術人才，培養本土觀眾，西九不能排斥本土藝術。這是最愛和最懂香港本土的社群的意見，后來演變成西九要有更庶民的本土元素。
　　西九意在打造“世界級”的綜合型文化藝術區，還會陡然地將文化的“規模”拉到很大。比如香港本土尚未有營運三千萬以上預算的視覺藝術團體，但西九藝術館的營運費則可能數以億計。香港相信“自然生長”，認為藝術要與人民生活一同滋養，以散點的方式在城巿中游離壯大，“強扭的瓜不甜”。每個關心文化的人，都應相信城區中大街小巷，隱藏了不少特立獨行的藝術家，比大劇院的華麗燈光更耀眼。自力更生、另起爐灶，也是所有藝術家應有的銳氣。
　　面對外界的壓力，西九官方也明白要把“本土”掛在口邊，連西九管理局主席夏佳理也公開宣稱自己熱愛“大排檔”文化。但戰略先于戰術，在寫好的餐單中，本土文化在西九仍可能只有點綴的份兒。
　　
　　逃避最壞的結果發生
　　港府在后來的咨詢，吸收了社會各階層的反饋，修改了地標方案，三個概念圖則都沒有地標，頗有后現代的“去中心化”（de-centralization）色彩。但是，反過來說，港府也放棄了一個突出意念去統合各方意見的意圖與野心，這也意味著“西九從此難有驚喜”。
　　在福斯特的中標規劃中，40公頃土地里將有19公頃被留作綠化用地，包括大劇院、圖書館、博物館在內的建筑和商業設施將由一條綠色長廊相連，而所有的道路和交通設施則將被設置在地下。公共綠地的概念，實際上是市民與政府博弈后的“勝利果實”，同樣也是政府妥協后的結果。
　　2008年，有文化小區團體批評，西九已被富人壟斷，并重提西九以前曾計劃建立一個供巿民享用的大公園。這種聲音頗受巿民接納，后來“公共空間”成為西九的官方關鍵詞之一。福斯特圖則中，最受歡迎的就是其類似紐約中央公園的概念。
　　西九龍藝術區一直伴隨著口水和爭議，嚴重拖緩了整個項目的推進—十二年時光，西九草木暴長，而香港人才四散漂流，政府統治威信不立。但這樣的爭吵也有好處，就是可以避免最壞的結果發生，我們起碼推倒了“單一財團管理的豪宅化文娛鬼域”！
　　文化藝術本來就是理念原則與現實交鋒之地，不可能沒有爭議；民間對于西九的種種質疑，若是以民為本的政府，理應全面吸納，讓政府與民間達成共識，認同未來的西九。但民主，或曰以民為本，其根基其實是對于人民的信任。而西九爭議曠日持久，是因為信任不足。港府吸納了一些文化界人士進入西九管理局，但卻沒有在公共輿論上進行真正的討論，未有表現真正的開放性，許多咨詢便被視為表演和包裝。西九到底何時才能從負面新聞中掙脫過來？至少從目前來看，前景似乎并不那么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