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乾


編者按
齊魯大地,文脈悠久,蘊藏深厚,尤在于書畫間,更是得了圣人的滋養和自然的造化,出落的蒼峭奇俊,在東方文明的歷史長河中熠熠生輝。在如今新時代下,可以說是一個集大成者,無論是西學東漸還是師承古法,都被融為一爐,交相輝映,產生了一批人文素質和藝術理念都超脫了傳統窠臼的實力派畫家。包容進取,這是山東中青年畫壇的一大特色。他們是藝術家,同時也是哲學家,從不同的角度描摹對象,思考人生,超越人類思維邊境的極限。所有作品,都是他們對于世界的問詢,而我們的欣賞,則是對于他們的回應。
識阿一前,先識其畫。看到《心燈》的時候,不覺猛然一驚,仿佛心里早已沉淪俗世許久的慧根如余燼般被吹了一口,暗焰陡生。這小小的光亮照亮了整個胸膛,不自然地想起了古人的一句話:千年暗室,一燈即明。
《心燈》畫中,當是夜深人靜之時,一老僧在林中踽踽獨行,一瞬間,仿佛天地也為之寥落。世人作僧畫,多是正襟危坐,寶相莊嚴,阿一卻反其道而行之,寥寥數筆勾勒出一個獨行僧的形象,與濃墨重彩的樹林形成鮮明的疏密對比,視覺沖擊尚在其次,倒是這種營造出來的古老的東方意境與禪味直達心靈深處,老僧行且淡然,似在聆聽人類與生俱來的寂寞與孤獨。其內在韻味,細細體會,幾欲讓人醍醐灌頂,須發皆張。這種感覺,我在看《座頭市》影片中體會過,江湖劍客,大多正手拔刀,唯有座頭市反其道而行之,反手拔刀,喚作“逆手一文字”,卻犀利驚艷,猶如《心燈》。
劍與畫,二者本是一動一靜,風馬牛不相及,卻在東方文明的歷史長河中慢慢被淬煉融為一體,就連畫圣吳道子也從公孫大娘的舞劍中悟出用筆之法。而筆法之道,尚屬形而下,觀阿一繪畫作品,筆下皆鐘馗、游僧、羅漢、荊軻之輩,落拓不羈,江湖載酒,素彩粉墨間,隱隱有豪氣射牛斗之墟;輕描淡寫里,乎乎然壯士飲金波之咤。
故阿一筆墨中,不僅有大性情、大悲歡,還有大疏狂。我想,這便是阿一作畫的真髓所在了。古人說“畫如其人”,而阿一者,真如其畫,古人不余欺也。
阿一原名張宜,又名倚,平日里皆以“阿一”為號行走江湖。有熟識阿一者,言其平素為人曠達率真,不為尋常之物所滯,心常神游于天地之間。其作畫至盡興處,常赤膊裸足,揮毫潑墨,全然不管世俗青白眼,不由得不讓人想起草圣張旭醉酒后裸身奔跑,沿街呼號的狂態,此般“畫癡”,真的有“魏晉名士”之風范。
阿一筆下人物絕少書生,多是魁梧大漢,或僧或道,或俠或士,形象皆粗獷豪放,且大腹便便,坐臥站躺,均自適其意,看后讓人亦自覺疏狂,心泰神安。從大流派上講,繪畫有中西之分,西畫重形,國畫重意,上乘之國畫,大體上是以筆墨為鋒,直抵人心,見性成佛。所以顧愷之在畫嵇康撫琴圖的時候說:手揮五弦易,目送歸鴻難。而縱觀阿一筆下的人物,寥寥數道,神態憨然,落筆著墨不拘于常態,顯然是氣韻先自成于胸臆之間,而后噴薄寫就,痛快淋漓,與潑墨人物畫鼻祖梁楷之畫風一脈相承,浸透了古人之風。欣賞阿一畫作,是一種心靈上向傳統的回歸,精神上向先哲的致敬,有多少人是在經歷了物欲橫流勾心斗角的萬丈浮塵后,才知曉初心?遍閱人情,始識疏狂之足貴;備嘗世味,方知淡泊之為真。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希望阿一永遠都這樣自在的疏狂下去,莫為庸人與俗世所累。
藝術終究是為人性所服務的,故只有至情至性之人,才能達到藝術中的大自在與大自由,他們從俗世中脫離,投入到藝術創作的海洋里,仿佛擺脫了沉重的肉身,靈與魂都達到了終極的和諧。看《鐘馗夜行圖》,虬樹蒼山,淡云疏月,在沉重的暮色與蒼勁的山水之中,卻又見寬袍緩帶的紅衣鐘馗騎著小驢,從山林間翩然而過。這種一動一靜、一輕一重的對比,簡直讓人拍案叫絕。世人見慣了鐵面虬須怒目橫眉的鐘馗,哪里識過這般瀟灑的形象?本是“鐘馗夜行”,卻讓人不自覺地詠嘆起“騎驢過小橋,獨嘆梅花瘦”的風調來,由此看來,阿一真乃得中國畫精髓者。
有賢者論,國畫分三重境界:寫形、寫意、寫心。我看阿一畫作,無論人物還是山水,其形皆寥寥,其意亦清泊,唯其筆鋒蒼墨中蘊含的一種境地,能夠直達心靈深處。它讓人感到愉悅,也讓人覺出疏狂,這是畫作者給觀眾提供的一次帶有東方傳統神秘風格的藝術之旅。而這趟旅行的帶路者,便是畫作者本身。他用自己的疏狂,為我們展示了藝術的純粹與人類的性情,毫無矯飾,自在無礙——從這點上說,阿一以自己作畫的“癡”卻盡得了其中的“神”,不禁讓人慨嘆“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造化,而這偶得之人,卻只能是至性至情、放蕩不羈者,唯有此,才能身外無物,常得本心,我自只管抒胸臆,哪管他般世俗人?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范公推崇的高境界,它不只關乎努力與精進,還關乎放下與悠然,幸運的是,阿一做到了——我本名士,性情敢當;我本疏狂,廣目無雙。他叫阿一,至少在我看來,他確實是唯一的。
張宜,又名倚,號阿一。
1969年生于山東濰坊。
張志民先生山水畫專業碩士研究生,山東省美術家協會主席團委員駐會副秘書長兼創作策劃部主任、山東省青年美術家協會副主席、學院派紫砂刻繪研究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