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二龜女
草原的女人一生都很凄楚淳樸。
大都市里,女孩們在品鑒名牌時,她們卻從小開始辛勤勞作。惡劣氣候,鍛煉著她們的胸懷,摧殘著她們的嬌嫩臉龐,她的眼皮是浮腫的一種青。我們借住她家,她的名字叫格桑達雅。
我們一路穿過羊群、湖泊,在一幢圍墻破開的簡陋屋前停下。撩開麻布門帳,矮幾上供奉著銅鑄佛像,泥灰的墻上一張年代久遠的唐卡,彩跡斑落,但面目猙獰的金剛依然威嚴。
隆隆篝火,我們幾人團坐在一起。黑寂的湖邊,殘陽落下山脊后,一切都凈得虛幻。
格桑有過一任丈夫,從她爽朗的語調中,能夠感受那真愛,跟隨著她的講述,體會著厚雪滾石侵吞愛人的那種痛徹心扉。
她昂著頭顱輕聲地念叨著一個男人名字。篝火映紅的圓潤輪廓,眼角依稀淌著淚。話題快要結束時,我問了關于天葬的事,她含糊地捂起嘴巴,沒有回答。
半夜枕著氈布,她輕聲告訴我,這里有天葬臺,在不遠的山腰上。那一夜,隔著一張破矮幾,我描述著長城的雄偉,擁擠的北海,濃郁京味……我在利用這單純孤獨的女人,用一個北京的旅程,換取一次窺探天葬的機會。只要村落族人認可,我們就能參與祭奠儀式。當黎明破曉時,一聲輕掩后的低喃灌入我的耳朵:我想看看毛主席。
是一個美到令人窒息的地方。清澈的溪水洗刷著多彩卵石,湖面透著蔚藍。一夜的暢談,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熙攘的羊腸道,擠滿出村啃食的牛羊。
現在回憶,那時走的急促,有滾落的泥石,從崖上墜落,轟隆的咆哮夾雜長風急速襲來,黑暗一瞬罩頂,剎那間,一只手,一只厚實有力的手將我推出地獄的侵襲。激烈劇痛后,我晃著身軀,勉強站立起來,一條劃過地表的坑跡,砸毀羊群,血跡刺心燙眼,我幾乎殘缺的意識一瞬回體,撕心裂肺的哽咽掠奪一切,淚就那么放肆地飚下來。
“格桑——格桑——”
我參加了她的葬禮。那是個悶熱的清晨,家中停尸的三天,我抱著銅鑄佛像,不斷念起她的模樣。當村口一只陶罐碎裂陣響,沖擊我的神智,我才清晰地意識到,我在念著梵語,攀爬著偏僻山脈,去往天葬的路上。
祭臺比較小,彩色經幡從高聳的靈塔輻射開,黑鴉和禿鷲,早已森立在一片裸露的石巖上,它們如精靈般,冷峻地注視著這一切。
天葬師將格桑背上祭臺,燃起了香火,面容無礙地割下四肢的肉塊,丟給急躁尖鳴的掠空吃食者。捧著一束青稞麥,將一份成熟和祝福混攪入她被砸碎的骸骨,身后灼熱升起的朝陽,穿透云海,一道金燦奪目霞光,籠罩了被殘食殆盡的格桑。
成群飽食黑鴉撩開大翅撲向山下,從這里看去,有雄偉的喜馬拉雅,常年瑞雪皚皚。簾幔一般的河川粹如珍寶,緩緩匯入了雅魯藏布江。勤勞樸質的藏族人民,千年守護一種最純的信念,讓這片未被污染的疆土,揚滿歡笑和歌唱。
天葬的結束是將最后一張頭皮交予親人。
所以每年的這個時候,你會看到一個人,虔誠地匍匐在佛的腳下,輕聲說著話。
“南無惹啦特那特惹啦雅呀……”
“格桑,我的藏語很不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