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皎
在科技會堂見到王晉康老先生,他來北京開會,也帶了一些最新再版的《四級恐慌》送給朋友,“假如不符合人道,但是符合天道該怎么辦?”他的作品中有這樣的設問,有對科學的謳歌,更有對人類發展與道德更新的反思。
劉慈欣說,“王晉康站在一個新的高度俯瞰科學和人類社會,他的作品既有太空的廣闊,又有大地的厚重,他用獨有的冷峻深沉的筆觸,創造出中國的核心科幻。”王晉康卻從作品說到自己的審美,“喜歡善良有殉道者情懷的人,因為跳脫世俗生活,能獲得另一種真實。”

Q:把再版的《四級恐慌》看完了,里面說到天花病毒也提到埃博拉,和當下的關聯很強,想問問您當初寫這本書的時候,是受到什么啟發?
A:那個時候我看過一些中醫的書,包括一些國外的醫學的書,把我自己潛意識中或者沒有形成明確思路的那些東西清晰化、條理化了,寫了這個《四級恐慌》。天花是人類第一個消滅的病毒,第二個消滅的就是脊髓灰質炎病毒,現在世界上還有兩個地方保存天花樣本,一個是放在美國,一個放在俄羅斯。
Q:書中輾轉的情節敘述中,女主人公把厲害的天花病毒做弱化減毒培養,然后主動投放在自然界讓人類獲得免疫,這里有多少基于現在的科學,多少是科幻寫作的處理?
A:實際上很多活疫苗,就是病毒軟化處理,接種后讓人獲得免疫,從這點上講沒有虛構。真正虛構的是,疫苗是人工控制的,人類有一個向下發送使用的這條線。如果真正的病毒被弱化后,既能在自然界存在,又對天花有一定的抑制,這應該是更好的。在自然界,病毒實際上并不愿意把你消滅,把你消滅它就沒有寄存的空間了。從這個方面來說,共生是最好的,也應該是大方向。過去打虎是英雄,現在打虎就是殘害野生動物,那么,會不會有一天我們也還要保護病毒呢?
Q:書里好幾處都會寫到南陽這個地方,是因為家鄉情節嗎?
A:確實寫起來熟悉,我也有心意給家鄉做點宣傳。這本書也有具體的原因,比如弱化病毒的培養場,一定要放在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所以我就選擇了南陽。再一個就是我查資料時看到天花病毒的起源居然是南陽國,是西晉的時候出現的,當然,這個南陽國是不是現在的河南南陽并不確切,不過作為小說的虛構處理,沒有問題。
Q:您在小說中塑造的人物都帶著怎樣的個人審美?
A:我寫的是哲理科幻,或者可以說是超脫了整體人類的地位,站在更高的層面上往下看,主人公多是比較蒼涼、鳥瞰時空的那種人,所以這方面算是我的缺點,特別是第一號主人公常常人物形象有點單一。我自己也喜歡相對正面的形象,有殉道者情懷,比較善良的。即便反面角色也很少是張牙舞爪的壞。也有評論說這本書的主人公梅茵太完美不真實,其實她在我心目中是另一種真實,我覺得人類需要這樣的人,能夠跳出世俗生活,思考一下歷史、大自然和人生。
Q:您也多次強調“不符合人道,但是符合天道。”但是有時犧牲個體還是蠻難的?
A:我在書中說“上帝只關注群體而不關注個體,這才是上帝大愛之所在”。你看非洲原野上大群的動物,那么健康,它們也經歷過疾病,群居性的動物,它們傳染的機會更多,沒有醫藥,但是為什么沒有滅種?它們就是靠犧牲個體來保存群體的。而我們人類恰恰相反,比如我們的醫學是要救助個體的。救助個體對不對?當然對,比如說我的小孫子生病了,不看病就讓他自然選擇?絕對辦不到,這是人道社會必然要走的路,但是從另一方面說它確確實實干擾了人的自然進化。
Q:堅持科幻寫作的動力在哪里?
A:從偶然的角度說,是最初要給孩子講故事,退休以后,時間充裕了,寫作也能夠保證。必然的原因是我從小就有科學情結,對于大自然,有一種內心的共鳴。1966年我讀高三,之后下鄉,十二年之后才上學,沒能走上科學研究這條路,但內心其實最渴望物理、宇宙學的研究。后來給孩子講科幻故事,內心的種子就發芽了。第一篇作品投給《科幻世界》,之后他們也約我再寫,然后就在這條路上固定下來了。
Q:想要寫好科幻,哪些條件是必備的呢?
A:我覺得第一個是情結,就是你心里真的對它有愛,然后就是知識的積累,寫科幻不要太深的知識,但是眼光要廣一點,視野要廣一點,科幻和科學密切相關的,難免有時候要思考大自然的機理、秩序等,自己盡量有比較深的思考,再一個就是盡量能提供閱讀的快感,有文學上的準備。我上大學期間就看了非常多的文學書,甚至敢說西安交大那時的文學雜志我一本不剩全部看完,算是文青。那時很喜歡俄羅斯的小說,后來我覺得俄羅斯小說多少有些臃腫,沒有西方那種冷靜、理性、簡約的風格,之后對我影響更大的還是美英文學。
Q:在您的科幻寫作中,有沒有一個終極探討的話題?
A:整個的思想意識是有的,三大主題,我是誰,人從何處來向何處去,但具體每一篇的話倒不一定是這樣的。有些主題比較大,比如說《四級恐慌》,探討醫學和進化論的關系。比如說《替天行道》,關注點就是轉基因,轉基因現在吵得那么厲害,實際上十幾年前我就寫在小說里了。在我們國家強科學主義者,純技術主義者比較多,我在寫作中會相應更多地涉及倫理。
Q:您下一篇作品會探討什么話題,有沒有開始動筆?
A:《逃出母宇宙》的第二部已經寫了,今年就要出,第三部我還沒有做好準備,因為這個小說展現了極大的視野,走到了宇宙盡頭、時間盡頭,所以我就想從宏觀的眼光來對人類的終極問題做些說明,還在思考,思路還沒有太成熟。
Q:看來,對于科幻寫作,構建框架是最燒腦的?
A:最難的就是打框架,要把自己的思路和觀點梳理清楚,不能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有時為了主線的描寫,需要舍得去放棄一些龐雜的火花。我經常寫的時候有個大紙,想到什么填上去,后來覺得不合適再去掉,或者填上去慢慢把它細化。這確確實實是最累的時候。等所有的大構思都完成了以后,真正往下寫就比較輕松了。
Q:作為科幻作家,在您的生活中科技產品的滲透多嗎?
A:不多不多,我記得一個很有名的計算機專家,很長時間還不會發Email。我的手機,都一直是老式的,上網的時間也不長,科技產品一般我用的不是太多。
Q:對您的寫作,影響較深的文學作品有哪些呢?
A:還是主流文學,不光是英美文學,也包括國內文學。我喜歡余華的《活著》、《許三觀賣血記》,讀了不知多少遍。陳忠實的《白鹿原》也是非常優秀的作品。我還喜歡畢飛宇語言中的韻味。阿來的《塵埃落定》我也非常喜歡。我覺得對我影響最大的還是主流文學,反而不是科幻。
Q:您自己閱讀的啟蒙是什么時候?
A:閱讀啟蒙有三個高潮,第一個就是小學,我們家經濟條件在那時候算比較好的,給我訂個《少年報》、《少年文藝》、《兒童時代》,我姐在一個圖書館當管理員,記得小學畢業的那個假期,我幾乎整天坐在圖書館,什么書都看,也沒有人給我推薦,逮著什么書就看什么書,我記得那時候看《聊齋》多少還有點困難,除了文字描述,也涉及性方面的東西,但那時我還是囫圇吞棗都給念下去了,《三國演義》也是那時看的。第二個閱讀高潮就是上大學的時候,讀了很多美英文學還有現當代文學。第三個高潮就是開始寫作之后,最開始的幾篇還可以用過去積累的知識,慢慢就發現必須再重新補充閱讀儲備,這段時間我看的最多的還是科幻方面以及科學人文方面的書。
Q:前一段時間劉慈欣獲獎,你們之間會怎么聊這件事兒?
A:劉慈欣真正開始創作,發表作品比我還早兩年。他能夠拿獎我非常高興,因為我不太上網,所以知道的比較晚,但知道了以后第一時間給他發了短信,很簡單,“大劉,祝賀!”,那邊回“謝謝”。現在好多人說他是以一己之力把中國科幻推起來,這個我不贊成,凡是說這個話的他們都不是真正的科幻迷,不了解這幾年《科幻世界》怎么從非常艱難的情況發展,而且團結了一大批作者把中國科幻逐步推向高潮。但在這些作者中,劉慈欣確確實實是非常優秀的代表,應該說現在成為科幻界“一哥”是當之無愧的。
Q:如果給您一個時光機,可以讓您見到您最想見的人,他會是誰呢?
A:我是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知道人死以后就永遠不能再見了,沒有靈魂。所以我給父母上墳從來就沒有貢品,就是呆著不說話,鞠一個躬。如果真有時光機,我想回40年前看看父母,看看那時剛出生的女兒,看看我們年輕時候的樣子。
《三體》
“最宏大的視野,最超前的想象和最深刻的思想,都在《三體》里。”
《萊伯維茨的贊歌》
“具有宗教色彩的科幻故事。讓人在不寒而栗的同時,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生命之歌》
“推薦給青年人一部我的作品吧,用炫目的科幻構思,蒼涼的心態,寫的一個溫馨故事。”
《侏羅紀公園》
“懸念重重,他們自己的定位是一部高科技冒險小說,但是其中的構思從歷史的角度和地位也值得思考。”
《光明王》
“這是一部久負盛名的科幻史詩,創造性地將科幻、奇幻融為一體,將神話、宗教與科幻奇幻有機結合,和我風格完全不一樣,但是我覺得很好。”
《四級恐慌》
恐怖組織暗中密謀對美國發動第二次911襲擊,襲擊的日期定在911襲擊15周年后的2016年9月12日,襲擊所用的武器是一種可以迅速擴散的超級病毒,襲擊的方式既巧妙又隱秘……2028年,東京上空一家廣告公司人員駕三架飛艇在東京上空散發紙花傳單,隨后恐怖警報傳出,超級病毒已隨紙花撒遍全市,至少上百萬人感染……整個東京彌漫在一片極度恐慌之中……此后不久,人彈襲擊者又攜帶埃搏拉病毒在人群密集之地向無辜平民展開發瘋般撕咬,世界再次面臨危機……
書房主人
王晉康,中國科幻大師,14屆中國科幻銀河獎得主,國際科幻大會銀河獎得主,世界華人科幻星云獎長篇小說獎得主。代表作有《蟻人》《四級恐慌》《七重外殼》《生死平衡》《時空平移》《水星播種》《類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