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雄當上了小八路

馮懷超

9月3日上午，北京秋高氣爽，艷陽高照。在天安門廣場舉行的這場舉世矚目的“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七十周年閱兵”中，打頭陣的第一個方隊就是“抗戰老戰士、英雄兒女和支前模范”方隊。在這個方陣第11車右邊第五位的就是廣州軍區原副政委劉新增中將。

參加此次閱兵的老戰士們的平均年齡是90歲，但個個看起來都精神矍鑠，熱情飽滿。他們每個人的身后都有一段精彩的抗戰傳奇，劉新增同志一生參加過四百余場戰斗，可謂戎馬一生，戰功赫赫。他十三歲就當上了八路軍。

國仇家恨堅定從軍志向

劉新增1930年9月4日出生在河南省濮陽縣邢莊村一個貧苦農民家庭。日軍侵華后，多次入侵濮陽，制造了燒殺搶掠、慘絕人寰的一系列慘案。當時只有八九歲的劉新增，幼小的心靈里就對日寇有著刻骨的仇恨。

劉新增的父親劉世賢是當地的地下黨（普通的愛國農民），經常給他講述抗日的故事和救國的道理，使他從小就立志，長大了一定要去抗日。

1942年，日偽軍懷疑劉新增的父親是地下黨（濮陽是敵占區，為了掩護地下黨的身份，劉新增的父親以做買賣的身份給地下黨和八路軍籌集糧款）。為了查明身份，就把他的伯父劉世榮抓起來嚴刑拷打。但伯父從始至終沒有透露一個字，慘遭無計可施的日偽軍活埋。接著把他的父親也抓去，他的父親在被百般毒打虐待后同樣寧死不屈。

日偽軍為得到更多情報，想“放長線釣大魚”，就讓取保放人。迫不得已，劉新增的母親把全家賴以生存的幾畝地悄悄賣掉，又回了一趟娘家找舅父湊借應急。最后在鄉親們的幫助下，終于湊夠了50塊大洋。村長帶著公函和劉新增一起把父親贖了回來。劉新增的祖父看到大兒子被活埋，二兒子傾家蕩產，又看到二兒子被日偽軍打得遍體鱗傷疼痛難忍，老人承受不了這接二連三的沉痛打擊，氣絕身亡。

屋漏偏逢連夜雨，1942年的濮陽遭遇大旱，河水枯竭，壕溝揚塵，野無青草，顆粒無收。再加上伯父祖父慘死，贖回父親讓家里負債累累，劉新增全家人掙扎在死亡線上。

為了活命，劉新增的母親和伯母帶著六個兒女到山東逃難要飯，逃荒要飯的路，就是一首流不盡淚水的凄慘悲歌。一次，劉新增因為餓得太厲害，暈在了路邊。他的母親以為他已經餓死，抱著他嚎啕大哭。當時，一隊八路軍官兵路過見此情景，把劉新增搶救過來，還給他水喝，給他們一些食物。年幼的劉新增此時對八路軍感激涕零，這更加堅定了他當八路軍的志向。

三求陳區長要當八路軍

“爹，娘，我要去當八路軍！”話一出口，劉新增也為自己的口氣而驚訝。劉新增的父親肯定地點點頭：“好啊！雖然你年齡不大，但身子骨也像個大小伙了。去，去當八路軍打小日本！啥時候八路軍的區長來了，你就去吧！”當時濮陽是敵占區，八路軍游擊隊有時會過來。

沒過多久，有消息傳來：“八路軍的陳區長來了，在申莊。”

劉新增邀上一個同村的小伙伴郝來運急忙趕到幾里外的申莊。在那里，劉新增終于見到了這個叫陳健英的區長，只見他濃眉大眼，虎背熊腰，大高個，一臉正氣。

陳區長望著滿臉稚氣的劉新增說道：“小鬼，哪個村的？你爹叫什么名字？”

劉新增一五一十地作了回答。

“你爹我認識。你今年多大啦？”陳區長說道。

“14歲（虛歲）。”

陳區長點點頭說道：“你小小年紀就想當兵打日本，有志氣，很好！但是，你的年紀實在太小了，還是過兩年再說吧！”

和藹的陳區長拒絕了劉新增，卻同意了比他大三歲的郝來運入伍。郝來運得知劉新增沒有當上兵，他也不去了。

回家的路上，劉新增沮喪到了極點。

一個月后，機會又來了。父親告訴劉新增八路軍又來到了八里外的趙村。劉新增又約上了郝來運興沖沖地趕了過去。一個干部接待了他們，詢問了情況之后帶他們去見領導。讓劉新增傻眼的是，那個領導竟然又是“冤家”陳區長！

“小鬼，你怎么又跑來啦？”陳區長笑呵呵地說道。

劉新增抹了一把汗，急切地拉住陳區長的手說：“上次您不讓我當八路軍之后，我一直吃不好，睡不穩，我就想當八路軍！我爹也很支持我！”

“你年紀還小，到了部隊是要打仗的，你這小身板別說打仗，連部隊行軍你都跟不上啊。”

陳區長把劉新增按在椅子上坐下接著說道：“這批入伍的都要到主力部隊七團，他們是要打大仗的。你年紀太小，南征北戰吃不消，等你長大點再來吧。”

劉新增只好悻悻地離開趙村往家走，在離家不遠的地方遇到兩個帶槍的日偽軍。那倆人邊走還邊嘟囔著：“這個半壯小伙子，種莊稼可惜啦，拉回炮樓里當兵，咱倆也算完成任務了！”

這是偽軍來抓壯丁了！劉新增撒腿就跑！只聽得身后傳來兩個偽軍嗷嗷的叫罵和拉槍栓的聲音。“我不當白狗子，我要當八路軍的！我不能被他們抓住！”這幾個念頭在劉新增腦海里飛速轉著。心里越慌，腳步就亂了，他一個踉蹌，重重摔倒在田埂上……

怒殺偽軍隊長投奔八路

劉新增悠悠醒來的時候，已經被抓到了離家不遠的一個日偽軍炮樓里。

炮樓的偽隊長姓張，四周的百姓經常受他的欺凌。偽隊長常用“私通八路”的罪名來榨取民脂民膏，甚至逼死人命，尤其是到處派壯丁，抓壯丁，老百姓私下罵他是“活閻王”，他貪污軍餉，私扣口糧，粗暴打罵和任意處罰士兵。剛到炮樓，別人就和劉新增“敲警鐘”說：不要得罪這個魔鬼頭，隊里很多被抓來的人的家他都知道，免得家人受牽連。于是大家面對偽隊長的欺凌總是忍氣吞聲。

被抓了壯丁以后，劉新增的母親每天拉著他的弟弟妹妹，站在炮樓壕溝外的一棵大柳樹下，對著炮樓大聲喊：“長官啊，俺兒還小，才13歲，不中用！你們放了他吧……”劉新增在炮樓里聽到母親的呼喚，明白爹娘讓他盡早逃離這個骯臟和讓人仇恨的地方。

劉新增告訴自己先要冷靜下來，靜觀其變，等著八路軍來解放，或是尋找機會離開這個地方！endprint

劉新增所在偽軍班的班長李義和老兵孔繁華很有正義感，對偽隊長極為不滿。一次，倆人看到偽隊長命令兩個士兵從一個老漢的手里搶走了一只羊。孔繁華壯了壯膽子對偽隊長說：“隊長，你看那是個老人家，多不容易，把羊還給他吧？”結果卻招致一頓毒打。

事后，劉新增幫孔繁華小心地清理皮開肉綻的傷口。孔繁華強忍著傷痛，大罵偽隊長。劉新增就和孔繁華講述從父親那里聽來的關于八路軍抗日愛民的故事，也講了自己想參加八路軍的愿望。同樣的命運，同樣的遭遇，讓他們的感情和思想拉近了。后來，越來越多在偽軍炮樓里的人思想都統一起來：找機會，加入八路軍去！

在劉新增被抓進炮樓第50天，終于出現了一個“導火索”：一天在吃午飯時，“咣當”一聲，孔繁華把碗扔到了地上，沖著李義班長大叫：“頓頓兩碗稀湯面條，像喝水一樣，從來都沒吃飽過！”

劉同學放下碗，看著李班長：“今天我小值日，隊里又給每人少發了二兩面。”

“隊長不貪污只有太陽從西邊出來，你看他的德性！”李班長“噌”的一聲站起來：“他娘的！撐死他個豬頭！不叫我們吃個飽飯，還讓不讓人活！”

誰料隔墻有耳，有人向偽隊長打了小報告。不一會兒劉新增、李義、孔繁華和劉同學四人被叫到了偽隊長的辦公室。隊長一見他們，就指了指桌上放的一筐饅頭：“吃不飽？餓得活不了啦？！你們進來！一人十個饅頭，三分鐘內吃完，吃不完可要兜著走！”四名全副武裝的士兵齊刷刷列隊站在他們的身后監督著。

饅頭是干裂的，表皮上長滿了青灰的霉點。他們相互看了一眼，拿起饅頭往嘴里放。如果剛剛下咽的兩個干饅頭進到肚子里還有幾分填飽了肚子的舒適，往后再吃簡直就是一種極大的痛苦。在對抗的情緒下，越吃越感覺到這發霉饅頭的苦澀和干硬，對抗的情緒也就越大。

“李義，時間快到了，還不快點！”偽隊長的氣焰更加囂張。

“呸！”，李義握緊了拳頭，怒目圓睜，嘴里的饅頭屑一口吐到了偽隊長的臉上，偽隊長掏出了手槍：“活膩了是不是？老子我斃了你！”

眼看著一個血腥的場面就要發生。這時，張隊長的狗腿子三分隊長走了進來，滿臉奸笑地在偽隊長的身邊嘀咕了幾句。“滾開！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不讓你們長長見識，你們就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偽隊長朝李義狠狠地踢了一腳。

回到了宿舍，李班長臉色越來越難看。他不停地徘徊，拼命地抽煙。看得出，偽隊長的行為終于點燃了他復仇的火焰。劉新增不知道第二天偽隊長會用什么惡毒的狠招對付他們，他感到害怕，更感到憤怒。憤怒的火焰在胸腔燃燒那么久，幾乎就要噴薄而出。劉新增覺得，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劉新增悄悄對孔繁華說：“明天怎么辦？現在是個危機，危險中有機會：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我們應該趁機殺死隊長投奔八路。你去給班長說說，叫他帶頭我們一塊干！”。

“好！咱們一塊去！”劉新增的話說出了孔繁華的心聲，倆人一拍即合。他們找到李義班長，說出他們的想法，李班長當即表示：“今天晚上殺死他個狗日的！投八路軍去！”

接著，劉新增又找來了三個對隊長最痛恨的人，討論了行動方案。

凌晨三時許，李義敲開偽隊長的房門，謊稱查夜發現情況，要向他報告。開門后，李義趁偽隊長沒有防備朝他開了幾槍，但沒有擊中要害，偽隊長奪門沖出了房間。

劉新增和孔繁華等人毫不猶豫地沖進了夜幕，去追偽隊長。義憤填膺的人們爆發了埋沒已久的仇恨，喊殺聲和槍擊聲擊碎了暗夜的沉寂。

驚慌失措逃無可逃的偽隊長趴在炮樓的圍墻上，驚恐地說：“我是隊長，你們打錯人了。”

李義說道：“你要是活了，我們就得死了！你給日本人當偽軍就該死！把我們抓來當偽軍你更該死！兄弟們說殺死他好不好？！”

劉新增大聲說道：“兄弟們，我們一起殺死‘活閻王！”

“好！好！殺死他！”大家齊聲高喊。

偽隊長一看局面沒法挽回，順勢往圍墻外的壕溝里跳，想拼死找一條活路。孔繁華和李義追了上去，啪啪幾槍結果了偽隊長的性命。

殺死偽隊長后，大家都在商量怎么辦？

這時，劉新增站了出來，大聲說道：“找八路軍去！八路軍打日本鬼子，對老百姓好！我們去投奔他們！”大家一呼百應，同意劉新增的提議，天沒亮就出去打聽八路軍的駐地，得知在柳關寨，拂曉時紛紛前往。

到了八路軍軍營，八路軍了解到他們殺死偽軍隊長的情況，對他們說：“愿意當八路軍的我們歡迎，想回家的給路費，去留自愿。”

就在這時，劉新增發現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那人也發現了他，沖著他喊道：“咦，劉大增！”原來是陳區長！

劉新增看到陳區長，過往種種涌上心頭，他眼眶一熱，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他氣呼呼地對陳區長說：“我恨死你了！你不要我，結果被抓去偽軍炮樓里……要不是這次殺了偽隊長，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脫離苦海！”陳區長聽了劉新增的埋怨，笑了笑，沒回應。

劉新增害怕陳區長再次拒絕，抓住他的手說：“我這次可是立了功了！你還不要我嗎？！”

陳區長說：“如果你不是這樣過來的話，你這么小年齡，我還是不要你的。”隨后，他又安慰劉新增說：“對不起了，我沒想到偽軍會把你抓到炮樓去，我要知道會這樣，以前肯定讓你在我身邊當個小八路！”

孔繁華和班長都說：“劉新增可是機靈鬼，要不是他有智有謀，我們不可能打死偽隊長，火燒炮樓，他才是大英雄！”

陳區長拍著劉新增的肩膀高興地說：“看來你是個很好的‘地下工作者呀，你是‘大英雄當上了小八路呀！祝賀！祝賀！”說完即吩咐旁邊的八路軍戰士給劉新增找一套合適的軍裝。

八路軍離開前，劉新增偷偷跑回了家見了一下父母。父親看到穿著嶄新八路軍軍裝的劉新增，一把把他抱在懷里，熱淚長流。

挖通地道智取偽軍炮樓

當上八路軍后，陳區長一定要把劉新增留在他身邊，但他堅持下連隊打鬼子。雖然他年紀最小，但是從不叫苦叫累，執行命令堅決，戰友們都很喜歡，也很佩服，說他是“人小扛大槍”。父親也托人給他寫信說：“兒啊，你如愿當上了八路軍，打鬼子要不怕流血犧牲，要堅定跟著共產黨走，永遠不回頭……”他的母親谷景聯合村里的“婦救會”給戰士捎來幾十雙鞋墊，每雙鞋墊上繡著：“英勇殺敵 抗戰勝利”，鼓勵孩子們勇往直前，奮勇殺敵。endprint

1944年夏，冀魯豫軍區司令員楊得志響應黨中央、毛主席的號召，決定對邊區日偽軍盤踞的城鎮和據點繼續發動攻勢，進一步擴大解放區。劉新增所在的清濮游擊大隊和獨立團合并成冀魯豫軍區第五團。開赴山東梁山周圍地區，參加了陽谷、東平戰役和白寺、王樓、長溝等戰斗。

1945年初，劉新增所在的二營接到了攻打三官廟偽軍炮樓的任務。三官廟偽軍炮樓居高臨下，當敵人發現我部臨近時，炮彈機槍像火舌一樣向我部壓來，八路軍官兵幾次沖鋒不成，被壓制在外圍的壕溝外面。

久攻不下，劉新增的拳頭握得吱吱響。他焦慮地問排長楊新春：“排長，怎么辦？”

排長目不轉睛地盯著敵人炮樓，說：“聽命令再說，教導員他們在研究方案。”

很快，營里的政治干部開始向炮樓的偽軍喊話：“炮樓上的人聽著，我們是八路軍，你們已經被包圍了。只要你們放下武器，我們對俘虜是寬大的！”

可是炮樓里的人根本不為所動，他們知道八路軍攻不過去，似乎并不是很害怕。

劉新增看了看地形，突發奇想，要是能從地下鉆過去，避開他們的火力就好了。他把這個想法告訴楊排長，楊排長也覺得有道理，就和教導員報告了這一想法。教導員清點了營里可以打地道的工具，覺得可行，就把這一任務交給了劉新增所在的排。

天空漆黑，沒有一絲光亮。劉新增緊握鐵鍬和戰友們挖著緊實的黑土。幾個小時下來，劉新增手掌上已起了幾個水泡，他咬緊牙關堅持著，和戰友們經過一夜艱苦奮戰，終于把地道挖通了。他們向一間炮樓和壕溝當中用石頭壘成的小房子偷襲過去。

劉新增一腳踢開房門，幾十支黑烏烏的槍口對準了房間里一個驚慌失措的中年女人。他們迅速掩上了那個女人的口，借黑夜掩護，把她帶回了營部。經過審問，原來這間石屋里住著縣保安團派到炮樓里搞情報的一對夫婦，男的當天回縣城去了。據這個女人交代，炮樓里的偽軍內部不和，軍心不穩，但又不相信攻打炮樓的是八路軍正規軍，所以不愿意投降。

為了迷惑敵人，迫使敵人投降，教導員把全營的“三八大蓋”集中到一塊擺樣子給那女人看，告訴她這是一個排的武器，然后讓她回去傳遞消息。

天蒙蒙亮，炮樓里伸出一個偽軍的腦袋，手里拿著一條白毛巾拼命地揮舞著：“我們長官說，你們要是八路的正規軍，就打過來幾炮給我們看看！”

“你們想挨炮啊？打死了你們可別后悔！”教導員回應著他們，同時迅速派人從其他部隊借來兩門大炮，又從一營借來幾挺重機槍，大炮和機槍憋足了勁似的怒吼起來。不一會兒，偽軍炮樓第二次舉起了投降的白旗。

這次戰斗，不費一兵一卒共繳獲敵人11挺重機槍和一批步槍，部隊的裝備得到了大大改善。教導員夸贊劉新增：“真是個機靈的小鬼！要不是挖地道過去打探到情報，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時候呢！”

因為劉新增在這次戰斗中的突出表現，他被提升為班長。1945年，年僅15歲的他光榮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入黨之后，他托人給父母親捎去了家書：“爹娘，兒子已經成為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忠孝不能兩全，為國盡忠也就是為二老敬孝，您們等著兒子立功的喜訊，我們一定能把小日本趕出中國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