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曉蔚
盧嘉錫:享譽中外的科學家和教育家
文/馮曉蔚

在美國加州理工學院與中國留學同學留影,前排左起:錢學森、林木樟、盧嘉錫、袁家騮
提起盧嘉錫,大家都知道他曾任全國政協副主席、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是享譽海內外的科學家,但關于他豐富多彩的人生故事,卻很少有人知道。盧嘉錫(1915—2001)生于福建省廈門市,原籍臺灣臺南,祖籍福建省永定縣。中國共產黨黨員。1934年畢業于廈門大學化學系。1939年在英國倫敦大學獲博士學位,同年到美國加州理工學院學習和工作,1944年在馬里蘭州研究室參加美國國防研究工作時,曾獲美國國防研究委員會頒發的成就獎。1987年獲倫敦城市大學名譽科學博士學位,同年獲比利時皇家科學院外籍院士稱號。曾任廈門大學副校長、中國科學院福建物質結構研究所所長、中國化學會理事長、中國科學院院長、中國農工民主黨中央主席、名譽主席等職。1955年被聘為中國科學院數理化學部委員(現稱院士)。1973年,盧嘉錫在國際上最早提出固氮酶活性中心網兜模型,之后又提出過渡金屬原子簇化合物“自兜”合成中的“元件組裝”設想等問題,為我國化學模擬生物固氮等研究躋身世界前列作出了重要貢獻。1979年被授予全國勞動模范稱號。今年10月是盧嘉錫誕辰100周年,筆者收集整理了他的人生精彩篇章奉獻讀者。
從19世紀70年代,在中國興起了到西方學習先進科學文化的留學熱。盧嘉錫大學畢業后,一直懷著科學救國的理想,尋求出國留學的機會。1937年3月,他考取第五屆中英庚款博士學位,公費到英國倫敦大學化學系攻讀博士學位。臨出國時,負責中英庚款公費的董事長問盧嘉錫:“你將來學成之后有什么想法?”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回國,從事教育和科學研究——報效祖國!”
離開上海時,正值日寇進攻淞滬的第五天,戰火紛飛、兵荒馬亂……大輪船進不了上海港,旅客只能先由英國兵艦從上海碼頭送到吳淞口,再換乘載客郵輪。“八國聯軍戰敗國的賠款學生。”在船上,有些外國人這樣譏罵中國留學生。盧嘉錫聽了十分氣憤:“庚子賠款”原是強加給被侵略國的不平等條約的產物!“中英庚款”是中國人“賠”給英國人的錢然后又退給中國用于培養留英學生和所謂的慈善事業,說到底中國留學生花的是自己國家的錢。為什么人格上遭到如此的侮辱?!國弱民受氣,家貧子被欺!他為此而痛心疾首。戰亂之秋,他更擔心中國大陸也像當年中日“甲午戰爭”后的臺灣那樣淪為日本人的殖民地。
家園淪喪之苦,他早有耳聞,祖輩正是不堪做亡國奴才離臺遷廈的。此時,他又想起十一二歲時隨六叔父回臺南探訪祖籍地的所見所聞:老家的住宅與當年鄭成功收復臺灣時建造的赤嵌樓遙遙相對。他十分景仰民族英雄鄭成功及其豐功偉業,可惜那已是歷史。他當時看到的是日本殖民者鐵蹄下蹂躪了二三十年的祖籍地已不成樣子,原先的房屋和田產已居多被變賣。六叔父告訴他,盧家入閩初期,父親盧東啟每隔一二年就回一趟臺南。有一次父親剛到臺南,聽說日本人要毀掉他高祖潔齋公種下的一棵“指甲花”樹——那是盧氏家族在臺傳世的象征,連忙趕到現場,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樹被鋸倒。一時悲憤交加,事后竟出現視力模糊的癥狀,以后怎么治也治不好,落得雙目失明。
國恥家仇,給這位年輕的學者留下的不是仰天長嘆空悲切,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利用留學的機會,把外國先進的科學技術“拿”回來為我所用……他相信科學能夠救國。
9月24日到達倫敦。盧嘉錫在倫敦大學師從薩格登教授,研究方向是放射化學,并在實際研究工作中首次成功制造出高度濃縮放射性的鹵素化合物。由于成績優異,他僅兩年便取得倫敦大學物理化學專業哲學博士學位。
盧嘉錫的公費留學期限三年,他計劃兩年完成學業,用余下的時間做些研究工作。后經薩格登教授介紹,盧嘉錫于1939年8月,赴美加州理工學院師從后來兩次榮獲諾貝爾獎的鮑林教授,任客座研究員。在鮑林教授的指導下,盧嘉錫開始了對結構化學的研究。盧嘉錫受鮑林影響很深,他不僅向鮑林學習了現代結構化學、單晶X射線衍射技術、氣相電子衍射技術這些前沿化學知識,還承襲了鮑林的治學方法。1940年夏,盧嘉錫公費留學期限屆滿,準備回國。鮑林懇切挽留道:“你回國心切,我很理解。可是你的祖國正在打仗,你回去很難開展研究工作,還是暫時在這里,等戰爭結束后再回去吧。”盧嘉錫猶豫了很久,決定接受導師的建議。
在加州理工學院,盧嘉錫承擔了多項研究課題,發表了一系列有影響的論文,有的成了該學術領域的經典文獻。他設計的“等傾向魏森堡照相的LP因子倒數圖”,為國際X射線結晶學界所廣泛采用,并被收入《國際晶體數學用表》,以他的姓氏命名為“盧氏圖表”。盧嘉錫此時已在國際科學界嶄露頭角。
1944年,美國戰略形式邏輯研究機構破例為這位杰出的中國青年科學家敞開大門,聘任他為美國國防委員會第十三局馬里蘭研究室研究員,從事美國戰時軍事科學研究。美國國防當局力勸他參加原子彈有關研究,他都執意婉辭,因為他心中有數:一旦進入這個領域,便不會輕易讓他回國。很快他以在燃燒和爆炸研究中的出色成績,獲得美國國防委員會頒發的科學研究與發展成就獎。
盧嘉錫身在美國而心系抗戰中的祖國。第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他就毅然辭去國外的一切聘任,舍棄優越的待遇和科研條件,急切地搭乘舊金山開往中國的第一艘允許搭客的客貨兩用輪,冒著隨時可能觸到大戰期間布下的水雷的危險,滿懷科學救國的熱望,于1945年12月回到祖國。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應當把孔子大弟子曾參“吾日三省吾身”中的第一“省”——“為人謀而不忠乎”改為“為國家謀而不忠乎”,表露出他的熾熱的報國情懷。
1946年元旦剛過,盧嘉錫就應聘回母校廈門大學任化學系教授兼主任。他深知科學的基礎在教育,便把科學救國的滿腔熱情傾注到教育工作中。他好像不知疲倦,在講壇上常常一站就是三四個小時,讓洪亮的聲音在廈大最大的教室里回響。他的授課內容新、見解精辟、方法獨到、條理清楚,深受大家歡迎。教室里擠滿了本系生、外系生和有關的講師、助教。他的影響很快越出鷺島,蜚聲教育界。
早在1945年夏,浙江大學理學院胡剛復院長就預聘他擔任化學系教授、系主任,1946年冬他去浙江大學化學系講物理化學,以償還這筆“教債”。講完學將離開杭州時,浙大100多位教授和學生聯名寫信,熱情地挽留他在浙大任教。1948年,他不得不又一次到西子湖畔講學,以略慰渴慕他的浙大師生。后來盧嘉錫常在廈門、杭州之間來回穿梭講課,異常忙碌。
就在盧嘉錫歸國后不久,國民黨便撕毀了雙十協定,挑起了內戰,中國由此進入解放戰爭時期。盧嘉錫對國民黨的腐朽統治極為不滿,對中國共產黨的主張則十分擁護。1948年年底,國民黨在撤到臺灣之前,想把大陸的人才也帶到臺灣去。蔣介石擬了一個名單,把中國著名的科學家都列在名單上,盧嘉錫自然也在其列,但盧嘉錫堅決不去。他對同事們說:“臺灣我是不去的,我不相信共產黨來了我就不能做好工作!”
盧嘉錫終于和廈門大學化學系的學生一起迎來了新中國。對于人民政權的誕生,盧嘉錫由衷地感到高興。他把新中國的成立當作自己獲得了新生,立即全身心地投入到為新中國培養人才的工作中去。
然而,逃到臺灣的蔣介石政權經常派特務到大陸來偵察,派飛機來轟炸。廈門正好地處東南沿海,與臺灣最近,是蔣介石派兵襲擾的主要目標之一。在此情況下,廈門大學的教學工作受到了嚴重干擾,特別是理學院和工學院兩個重點學院的教學工作受影響更大。為了防止意外,也為了有一個正常的教學環境,廈門大學于1951年春奉命疏散。
廈門大學這兩個學院正是盧嘉錫領導的。福建省政府和廈門大學研究決定:這兩個學院都轉移到閩西的龍巖去,那里靠近內地,又有高山作掩護;為了分散目標,理學院疏散到龍巖東肖(即白上),工學院疏散到龍巖城關。在這次大疏散中,盧嘉錫表現出了很高的積極性和很強的組織能力。
他以一個科學家的思維,預先制訂了一個詳細的疏散計劃,然后組織師生按計劃進行。在全部疏散過程中,盧嘉錫對每一個環節都進行了認真檢查,防止出現任何漏洞,整個疏散工作一環扣一環,十分緊湊。當師生們經過300公里跋涉走到龍巖時,眼前的景象把大家驚呆了,只見師生們的宿舍、食堂、教室等都已安排得井井有條。盧嘉錫院長站在那里指揮學生們裝卸物資,一副指揮若定的樣子。他的領導才干第一次展現在大家面前,使大家肅然起敬。在盧嘉錫指揮下,理學院和工學院的內遷工作十分順利,很快就恢復了教學。
當時擔任廈門大學校長的是《資本論》翻譯者之一的王亞南。他專門到龍巖來檢查工作,在對內遷工作表示滿意的同時,也發現了盧嘉錫的領導組織才能,內心十分驚贊。不久,經王亞南提議,盧嘉錫被提升為廈門大學副教務長,同時兼任理學院和工學院的院長,后來又擔任了研究部部長,校長助理。
擔任校領導后,盧嘉錫開始參與廈門大學的重要決策工作。這樣一來,他就要在廈門和龍巖之間來回跑,還要在龍巖城關和東肖之間來回跑。去廈門有汽車可乘,但在龍巖和東肖之間卻只有一條蜿蜒起伏的山路。在這條路上,盧嘉錫不知徒步往返過多少趟,連當地人都熟悉了他的身影。
以后,盧嘉錫擔任廈門大學副校長,其間他十分重視師資力量建設和設置,千方百計網羅人才,從而大大提高了廈門大學化學系在高教界學術界的影響。
1956年,國務院組成了以周恩來為首的科學規劃委員會,盧嘉錫也在其中。會議期間,他見到了周恩來總理以及李富春、陳毅、聶榮臻、郭沫若等領導人,結識了許多慕名已久的科學家。他參與了化學學科研究課題的討論和制訂。這使盧嘉錫的眼界更開闊了,更體會到國家建設對科學技術的迫切需要。
1960年,他又被任命為福州大學副校長,參與福州大學的創辦工作。隨著福建大學的教學與科研步入正軌,盧嘉錫便逐漸將精力轉向在中國科學院福建分院的工作,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創建中國科學院福建物質結構研究所(當時稱“華東物構所”)上。1962年,物構所的籌建工作基本結束,全所工作很快步入正軌。年底,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到福建視察工作,聽取了盧嘉錫等負責同志的匯報,對福州大學和華東物質結構研究所的艱苦創業和進取精神給予充分肯定,加以贊揚。
正當盧嘉錫希望在他所摯愛的結構化學研究上大展鴻圖的時候,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鋪天蓋地而來。
盧嘉錫作為黨員所長、全所唯一具有高級職稱的老專家,也被掃進了“牛棚”。1968年春天,盧嘉錫正在受“審查”,上午掃廁所,下午和晚上在家寫檢查交代材料。每天早上,盧嘉錫吃過早飯,就端著一大茶缸水(盧嘉錫是很能喝水的),去打掃當時所里唯一的四層實驗大樓,一直到臨近中午才低著頭、邁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家里。就像搞科研一樣,盧嘉錫勞動是很認真的,四層大樓的每間廁所,都被他打掃得干干凈凈。
盧嘉錫對“審查”、外調的一些具體問題,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忘了就是忘了,從不含糊。在高壓下也不改變。
即使身處逆境,盧嘉錫也沒有忘記自己作為一個黨員的責任。1968年夏天,閩江又一次遭受洪水襲擊。物構所圍墻距離閩江大堤不過幾十米,這時盧嘉錫已經被罷免了職務,正在接受“審查”,他不能像1961年那樣參加抗洪前線指揮部的工作,但是他仍牽掛著抗洪斗爭。為此,他特意找到當時掌權的“造反派”頭頭,告訴他們:“我的老二、老三都剛過二十歲,如果情況危急,就讓他們上……”
物構所早期的科研人員許多都是1950年代前后盧嘉錫的學生。他們對盧嘉錫的成就、為人、個人歷史都有所了解,許多人對盧嘉錫采取了同情的態度,有的人還偷偷地把所里的動態向盧嘉錫“通風報信”,為爭取盧嘉錫能早日“解放”“出謀劃策”。群眾的同情和保護使身處逆境的盧嘉錫感到莫大的安慰,也大大增強了盧嘉錫重返工作第一線、繼續為祖國的科學教育事業貢獻力量的信心和決心。
在盧嘉錫遭迫害的時候,周恩來總理出來保護他,才得以使他沒有遭受更深的傷害,繼續從事科研工作。
1971年,盧嘉錫獲悉國家科研領導部門將組織“化學模擬生物固氮”的基礎研究,他和好友唐敖慶、蔡啟瑞商量,主動請纓,愿意承擔這一科研課題,共同組織開展全國性的研究工作。他們密切合作,在1973年就提出來固氮活性中心的網兜模型,即福州模型Ⅰ,它比西方國際同行專家至少早4年。1978年,他又提出福州模型Ⅰ,并率團參加第三屆國際固氮學術討論會,在會上作報告,為我國科技界贏得了國際聲譽。
此外,物構所在非線性光學材料的研究方面,也成功地研制出多種新材料,其中LBO(三硼酸鋰)等晶體材料對激光束具有調頻、調諧、調相、調偏的功能,可借以實現電、光不同形式的轉換,被廣泛應用于高新技術的許多領域,因此在日本、美國、歐洲引起很大注意,紛紛向物構所訂購。1980年代末,在美國斯坦福大學的一次活動中,國際同行為這一成果舉行慶祝會,做了一個大蛋糕,上面畫上中國地圖,地圖上畫出了福建省,并且標出福州市,在旁邊搞了一個BBO晶體的樣子。這說明“中國牌”有非線性光學晶體已經在世界科技前沿上插上一面五星紅旗。我國在過渡金屬原子簇化合物研究方面躋身世界先進行列,同盧嘉錫的努力分不開。
1981年5月,在中國科學院第四次學部委員大會上,盧嘉錫當選為中科院院長。他是任這一崇高職務的第一位自然科學家。這正是改革開放的年代,中科院的領導體制從以行政領導為主向以學術領導為主過渡,為使中科院真正成為全國自然科學的綜合研究中心,對國家經濟建設和科學發展作出重大貢獻,他做了大量工作。
作為熾熱的愛國者,他的“科教興國”的宏愿之一是,要在世界高科技前沿多插上幾面鮮艷的五星紅旗。鄧小平同志提出“要在世界高科技領域占有一席之地”后,他積極組織領導科技攻關,開展國際科技交流與合作。他既當“科學官”又當科學家,從不脫離自己科研基地物構所,他經常回到物構所總結科研成果帶到世界上交流,他形象地把這個過程稱為種挑——摘桃——賣桃。他不僅種出第一流的桃子到世界各地“賣桃”,還不斷把各國著名科學家請到中國的“桃園”來參觀,提高了我國在國際科學界的地位。1984年他被選為歐洲科學、文藝、文法學院名譽院長;1988年被選為第三世界科學院副院長。他是擔任這一職務的第一位中國人。
1988年盧嘉錫當選農工民主黨第十屆中央委員會主席,擔任高級領導職務并不是盧嘉錫熱衷的目標,但他明白這是人民的信任和重托,履行神圣的職責是義不容辭的。他把林則徐的詩“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作為自己的座右銘,寫成條幅鑲在鏡框里,掛在自己的辦公室。
盧嘉錫還把“曾子曰”變成“盧子曰”,為自己定了新的“三省”:為四化大局謀而不忠乎?與國內同行交流學術而乏創新乎?獎掖后進不落實乎?對自己提出三方面要求:作為高級領導人他奉行“謀忠”,作為科學家他追求“創新”,作為教育家他志在“掖后”。
1991年,在全國政協七屆四次會議上,盧嘉錫代表農工民主黨在大會上第一個發言,題目是《大力發展科技和教育,為實現第二步戰略目標而奮斗》。那時,“科技興農”“科技興省”的提法已有所見,而作為全國性的“科技興國”的戰略還沒有提出來。盧嘉錫大聲疾呼:“我們必須確立‘科技興國’的發展戰略,并把它作為一項重要的國策,長期堅持下去。”同時他強調必須確立“興國先育才的戰略”,“興國大計教育為本”,必須“堅持把教育放在優先發展的戰略地位”。他的發言博得全場四次熱烈的掌聲。翌年春,在全國政協七屆五次會議上,他又代表農工民主黨作了《堅決貫徹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的指導思想》的大會發言,兩次強調科技興國和興國大計教育為本。這就無怪乎后來當他聽到中央正式宣布實施“科教興國”戰略時,會那樣興高采烈激動不已。
科教興國為盧嘉錫科學實踐開辟了一條新途徑,他著力組織農工民主黨內外的科教專家,深入實際,調查研究,就區域性、專業性的經濟發展戰略進行咨詢和論證,致力于科教支邊、科教扶貧,為發揮第一生產力的作用奔波不息。早在1989年2月,他就任農工民主黨主席才3個月,就率領該黨中央咨詢考察組到渤海灣開放區考察,向中共中央提出西煤東運第二大通道的出海港以黃驊港為宜的建議。1992年國務院正式批準西煤東運第二大通道的東端為黃驊港,盧嘉錫等人的建議被采納了。
同年中共十四大報告中把西煤東運第二大通道與三峽等同列為我國四個“跨世紀特大工程”之一。也就在這一年,盧嘉錫應邀率組沿著西煤東運第二大通道溯源而上到了西端,考察了陜北榆林的神府大煤田。我國陜西、內蒙古接壤地區的鄂爾多斯聚煤盆地儲量近兩萬億噸,已穩居世界8大煤田前列。宏觀的開發不僅關系到我國的能源戰略、大西北的發展以及我國經濟發展的后勁,而且關系到民族的團結和我國與周邊國家的關系,可謂事關國家民族大計。正基于此,盧嘉錫馬不停蹄,考察陜北的翌年又應邀率組來到內蒙古的東勝大煤田進行考察,為國家能源戰略的西移和黃土高原的發展出謀劃策。
在1997年卸任農工黨主席之前,年登耄耋的盧嘉錫幾乎每年都進行大型科技咨詢,北上南下,東奔西走,年年不輟,樂此不疲。在他看來,這是他實現“科教興國”宏愿的大好時光。
盧嘉錫從科苑、教壇走來,成為20世紀后期登上中國最高政治舞臺的少數科學家之一。要說做“官”,他已經做得夠大的了,但他的“官”念非常淡薄,一點“官氣”也沒有,填寫履歷表時,他總是先寫教授、研究員,然后才填“官”職。他說,教授、研究員是他的“終身職務”,而官銜只不過了“臨時戶籍”罷了。他總是叮囑他工作部門的干部,不要對他用“官”稱,不要稱什么“長”、什么“主席”,如果實在不好意思直呼其名,那就稱“盧老”好了。對于年齡比他小的同志,他說,很抱歉,在年歲上你們永遠沒法趕上我了,所以不能不讓你們稱“老”。他還常常以“教書匠”自詡,所以也不反對人家稱他“盧先生”。大致上,廈門大學、福州大學、物構所的舊朋故友多稱他為“盧先生”,中國農工民主黨、全國政協、全國人大的同志們則多稱他“盧老”,飽含著崇高敬意。
盧嘉錫以“教書匠”自豪,年逾古稀后,每逢開會,當人們勸他坐下來用擴音器,他總是說:我是教書匠出身,習慣站著講,嗓門練大了。他常說:“一個老師如果不能培養出幾個超過自己的學生,那就算不了好教師。”他辛勤栽培的桃李已經滿布天下,有不少是成績卓著的科學家、教育家,例如后來被譽為“走在世界前列的蛋白質結晶學家”朱沅(廈大化學系第23屆畢業生),中科院院士田昭武、張乾二(廈大化學系第24屆和25屆畢業生)。大家眾口一詞稱贊盧嘉錫不愧為一代名師。
對于社會的榮譽頭銜盧嘉錫也極為淡漠,甚至為自己頭上的這種“帽子”太多而不勝煩惱。他曾笑語蘇步青教授:我戴的帽子有多少?那就是您的大號——“數不清”!
盧嘉錫曾經誠懇地說:我們跟人民不能距離太遠。正是因為不愿脫離人民、深具人民意識和平等觀念,因而總是平易近人、和藹可親,所以備受人們尊重。
盧嘉錫從不訓斥人,當家長不訓斥子女,當老師不訓斥學生,當領導不訓斥下級。
盧嘉錫性格豁達開朗、幽默風趣,往往人未到,很遠就能聽到他爽朗的笑聲和洪亮的笑談。他把自己的胃比作鍋爐,把扶貧工作的咨詢組比作脫貧致富的催化劑,戲稱自己滿足合影者的要求為“當模特兒”。他把自己經常被邀出席會議、出現在屏幕上,自嘲為“成了電視明星”。他說中西部地區要因地制宜地貫徹好知識分子政策,否則不但孔雀東南飛,連麻雀也會東南飛。
盧嘉錫很守時,凡是約見人家,他事先到場等候,甚至會因為惦記著這個時間而不能入睡或早早醒來。1993年6月的一天下午,河南某出版社周社長如約3點鐘到他的客廳,這時,他的老朋友清華大學原副校長、歐美同學會副會長、著名科學家張維正在與他商談籌建中國工程院的事。他看看表,對素不相識的周社長說:“噢,你是約好3點,來得很準時。”轉臉對張維說:“你是插進來的,不能占預約人的時間,你該走了。”隨即送走這位老朋友而接待一位普通客人,表現了科學家的準時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