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傳播中的誤讀與曲解簡析

王月菊

科技日報社，北京 100038

科學傳播中的誤讀與曲解簡析

王月菊

科技日報社，北京 100038

近年來在科學傳播中不時出現誤讀和曲解，并且產生了一些負面影響。許多失誤值得我們認真思考并汲取教訓。媒體應以理性的態度把宣傳和討論結合起來反映多方聲音，力爭切中問題要害，引導正確的輿論。

健康傳播；食品安全；妖魔化科學；爭議性話題；正確引導

科學經由媒體傳播對公眾和社會影響巨大，但近年來在科學傳播中不時出現的誤讀和曲解，也產生了一些負面影響，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媒體的公信力。許多失誤值得我們認真思考并汲取教訓。

1 守不住科學底線導致不“健康”的傳播

在我們這個幾乎人人都看重健康、關注健康的時代，紛繁的相關信息可謂是權威與流言混雜，并且經常會在媒體上“打架”。近些年來，不時還會有各種健康謠言被不負責任地傳播，誤導乃至貽害公眾。健康傳播如何真正成為“健康的傳播”引人矚目，而這一領域的專家、學者和媒體人提出“健康傳播要守住科學底線”可謂恰逢其時。鑒于健康知識在傳播過程中經常被歪曲，就連一些基本的健康知識都有不同說法，有專家甚至認為，做正本清源的健康傳播非常重要，甚至比傳播新知識還有用。

以吃飯咀嚼為例：一些媒體宣揚的“吃飯每口嚼20下最合適”這種“結論性”傳播，在吃牛肉時合適，可在吃雞蛋羹時就不合適了。因此，不加“限定”、不講“條件”地傳播這樣的“知識”，難免就會出現誤導。假如采用一種“講道理”式的傳播，可信度顯然就比較高：“吃飯別太快，要多咀嚼，讓唾液盡量多地分泌，嚼得足以下咽”。[1]

前一時期，部分保健養生類圖書借養生保健之名，散布歪理邪說，也對讀者產生了誤導。健康教育專家、中國健康促進與教育協會副秘書長趙仲龍向筆者提供的一份“閱讀養生類圖書筆記”披露：市面上看起來花花綠綠、品種繁多的保健養生類圖書，不少純屬粗制濫造，存在基本常識方面的錯誤乃至嚴重錯誤。其中有的論述毫無根據、信口開河，肆意夸大保健品功效，將“個案”不負責任地擴展成普遍應用，嚴重誤導讀者。在有關部門對此類圖書采取作者資質審查等措施后，情況才有所好轉。然而，網絡和報刊上的類似問題，依舊存在。有的因為事關重大、影響面廣，社會關注度也高。

如最近一些年來，國內外都出現了多起因反應過度、誤讀等而導致的疫苗恐慌事件，給公共健康安全帶來了嚴重的隱患。在美國，影響最大、最為著名的“案例”，就是所謂接種麻疹-風疹-腮腺炎聯合疫苗將提高兒童患孤獨癥（自閉癥）幾率及其產生的爭議。對此有的醫學專家深感憂慮，他們對部分媒體不專業、不負責任地報道頗有微詞，認為一些記者為了使報道“平衡”，將父母們的觀點擺到了與專家同等重要的位置，試圖（或者從客觀上說）將這個話題渲染成醫學專家與父母的對抗。

這是一個典型的例子：美國《西部郵報》的一篇頭條新聞，采用了這樣的標題——“一位母親稱找到麻腮風疫苗與孤獨癥的新聯系”，儼然以生活現象“替代”了科學研究結論。這條消息的前幾段如此寫道：“昨晚出現新證據，證明麻腮風疫苗與孤獨癥有關。一位威爾士男孩的父母發現，他的血液和消化器官被麻疹病毒感染。該病毒與三聯疫苗中使用的麻疹毒株相同。他們擔心該病會蔓延至大腦，使孩子的病情惡化。”

其實，不難發現，那些煩惱的父母為了弄清自己以及孩子遭此悲劇的原因，會試圖找出在孩子生活當中最近發生的最突出的事件。在任何相關的科學研究結果發表之前，那個因果聯系存在的初步證據，實際上由于家長們所謂的“發現”和擔憂，又經由媒體“放大”和渲染，而得到了“補充”。然而，顯而易見的是，這并不能證明麻腮風疫苗與所描述的癥狀之間存在聯系，這種“證據”的確不具有說服力。

2013年底，我國也出現了一次疫苗恐慌：出現17個接種深圳康泰產乙肝疫苗后死亡的病例大約1個月后，10省份的乙肝疫苗的接種率下降了30%左右。[2]一項調查顯示，對于預防接種，近三成的家長表示猶豫，近兩成的家長則表示不帶孩子接種疫苗。

盡管也有媒體做了不少解惑釋疑的文章，指出接種疫苗盡管確實存在不良反應，不能完全避免意外風險（這跟所有的藥物“副作用”都是一樣的），但終究屬于小概率事件，沒有普遍性。因此，權衡起來絕對是利大于弊，我們不能因噎廢食。但是，負面的東西一經傳播開來，短時間內往往很難被“扳回”到正確的軌道。

在美國的事例中，流行病專家，即研究整個人群發病率的專家，并沒有發現孤獨癥的發病率與接種麻腮風疫苗有正相關性。對于那些孤獨癥先于疫苗接種發作的情況，人們靠常識判斷得出結論，孤獨癥不可能導致麻腮風疫苗接種。相反，人們對于那些接種疫苗后出現孤獨癥的病例，猜測疫苗導致了孤獨癥，卻被認為是合情合理的。

針對這類“現象”，英國社會學家哈里·柯林斯和特雷弗·平奇指出，家長們顯然是錯誤地理解或看待了發病原因。不論存不存在因果關系，父母們都很容易相信，他們孩子的孤獨癥是之前接種疫苗所致。[3]這些“事件”被“熱心的”媒體添油加醋報道后廣為傳播，造成更多的困惑和憂慮，又影響了一大批人，教訓是深刻的。

2 妖魔化科學造成了更多的誤解和謬識

近年來，我國食品安全事故不斷，一度也“鬧”得人心惶惶，食品添加劑一時“名聲掃地”。特別是，由于一些媒體報道的誤解和曲解，或者說為了吸引眼球而比較功利、草率的報道，讓被稱為“現代食品加工業的靈魂”、在食品制造和加工中必不可少的食品添加劑也背上了不少“黑鍋”，成為一些人違規、違法行為的“替罪羊”。

而公眾對于食品添加劑和食品安全風險的認識，從前幾年“紅心鴨蛋事件”的爆發就可窺見一斑。該事件出來以后，陳君石院士牽頭做了一個食品安全風險評估，最后出了個風險評價報告，大意是說雖然紅心鴨蛋含有非法添加物蘇丹紅，但目前的含量和食用量還不至于對人體造成危害。陳院士還指出，迄今為止，中國有影響的食品安全事件都不是合法使用食品添加劑造成的。這番言論出來以后，陳院士在網上挨了不少“板磚”。

其實，陳院士說的是實話，闡明了一個科學問題。這涉及食品安全風險評估這樣一個專業問題，即遇到一個食品安全事件，從科學的角度上必須給出一個答案：它會有沒有可能對人體造成危害？會造成多大的危害？必須讓政府、讓消費者、讓科學工作者都知道。

因此，在得出科學研究結論之前，媒體“發聲”必須謹慎。例如前幾年曾發生過所謂“牛肉膏事件”，報道稱豬肉加上牛肉膏就變成牛肉味了，并且表達出了這樣的意思：多吃可能致癌……事實上，很多食品安全問題“被報道”時最后都加上一句：可能致癌。因為大家最怕的就是癌，因此加上這句話后“效果”非凡。

事實真相究竟如何？原來是記者買了豬肉和牛肉膏回去，自己做了一下，然后就報道說，豬肉用了牛肉膏后變成牛肉味了。然而，加牛肉膏肯定會做出牛肉味來，加桂花膏肯定會有桂花味，加咖喱粉肯定會有咖喱味。因此，后來有食品專家不無激憤地指出，這種瞎編的所謂“報道”，簡直就是造謠生事。這種新聞報道中的不正之風所造成的社會危害，確實不容忽視。

與層出不窮的食品安全事件相關，“化學”這門學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糟蹋”。2009年3月，中國化學會曾給媒體發送過《就化學會如何開展科普工作征求意見的函》。信的開頭寫道：“近年來化學的形象，受到嚴重的摧殘。化學向其他學科交叉和滲透，化學的貢獻被新興的學科和產業所肢解和淹沒；化學與生活、生命息息相關，在人們高度重視生活質量中，化學的作用被片面理解，甚至被歪曲；不法企業的弄虛作假、化學品的濫用；媒體的浮躁與嘩眾取寵的炒作，無疑雪上加霜，直接危害化學的公眾形象，造成惡劣影響……。”[4]

現在，很多人一談到化學就與環境污染聯系在一起。實際上，只有經濟發展了才談得上污染治理，只有科技進步了，才能夠解決污染問題，污染永遠隨著科技發展出現，并隨著經濟的發展同步解決。就是說，只有發展才能最終解決污染。清華大學教授、中國工程院院士金涌曾以三聚氰氨舉例說：這是各種膠合板的粘接劑涂料等的原料，它用途寬、性能好，也很便宜，還有阻燃功能，是個非常好的化工材料，但有人把它摻入牛奶中以使其符合某項指標，這是化學家的責任嗎？是化學工程師的責任嗎？這無疑應該是管理責任，是社會責任。因此，現在把化學、化工看成一個談化色變如同老虎一樣的東西，實際上是一種誤導。

正是由于這種誤導，造成很多家長和學生都很怕報考化學化工專業。而了解化學有著怎樣的過去，它對人類社會的重要貢獻和支撐作用就不用擔心學生逃離化學專業，不用擔心化學找不著人學，也不應該把化學妖魔化。要看到，化學和化學工程一方面支撐著人類的衣食住行，每個人每小時都在使用著它的產品，為社會創造著巨大的經濟效益；另一方面化學又是科技進步的先驅，沒有新材料、新能源的供給，科學技術無法創新。只有通過化學化工技術的進步，構建生態經濟、循環經濟和低碳經濟型社會，才能在地球自然有限的條件下不斷地改善人類的生存品質，才能使社會經濟得到持續的發展。

類似在化學、化工上的問題也出現在對水電開發的認識上。中國水力發電工程學會副秘書長張博庭曾把水電比作“全球科普的第一洼地”，認為人們對作為最重要的清潔能源的水電的誤解，不僅有來自民間的，也有來自官方的和半官方的。對水電大壩的社會評價，甚至還不如農藥和化肥。經常有人批評水電開發破壞了生態環境，還有人把水電妖魔化了，一提水電開發就想到破壞生態環境。但仔細一分析就會發現，所謂的“水電的生態環境影響”，實則是大型水庫的影響，這并非水力發電本身造成的影響。[5]類似這樣的誤解往往更容易形成全社會的偏見。

可見，要正確認識事物，減少偏見和失誤，除了要有一定的知識儲備，也要有一個理性的態度。

3 正確認識非共識的爭議性話題

近半個世紀以來，隨著新技術的大量涌現，也催生出一大批帶有爭議性的非共識問題，它們往往不會立刻得出定論。對于這些問題，主流媒體需要改變由上而下主導式的宣傳報道方式，為媒體與讀者建立互動平臺，反映各方觀點。例如，開辟專題論壇，從不同側面對問題展開討論；建立網絡視頻直播，讓專家與讀者在線交流，等等。在報紙、期刊等平面媒體中，也可以設置欄目、策劃專題，發表不同群體對某一問題的觀點。

但是，長期以來，由于媒體不無片面的宣傳（比如過分獵奇，追逐“最新的”、“最有趣”的研究報道）等等因素的影響，公眾往往對科學抱有一些偏頗的認識或期待，也未能正確地看待科學上的“不確定性”。這導致了兩種比較極端的思潮：一是認定科學應該是確定知識的來源，信奉“絕對真理”；二是對科學上的爭論感到困惑，進而產生懷疑。

最近一個時期比較典型的事例是對于全球氣候變化的認識。氣候變化對全球政治、經濟和人類社會的生存發展影響巨大，并且因為其特殊的復雜性、高度的不確定性和尖銳的爭議性而特別引人注目，是當今世界最為熱門的話題之一。多年來媒體的報道幾乎出現了“一邊倒”的傾向，給公眾造成一種印象，似乎近百年全球氣候一致在變暖，每年各地的氣溫都要上升。實際上，真正呈現的是一種波動式升溫趨勢，并非所有區域和所有季節的氣溫都在上升。

在引導公眾科學地看待氣候變暖問題這方面，媒體確實做得很不夠。美國密歇根大學教授亨利·N·波拉克對此批評說，當科學家群體就某些議題出現爭論時，媒體報道者通常不能評估這些不同的觀點，不能幫助公眾理解和適應不確定性，而是簡單地解釋說“它可能是這樣或可能是那樣”；[6]更由于媒體所刻意強調的“中立立場”而提供給相互對立的觀點同等的平臺，結果常常導致一些輕率的“科學結論”或觀點得到傳揚。

我國也有學者指出，氣候變化科學研究的結論在媒體上出現時，往往體現出某種“平衡性”。這種看似公允的做法，有時反倒讓公眾更糊涂、更困惑了。因為兩方辯論并不總能反映真實的情況。比如2009年底的“迷你小冰期”和2010年底的“千年極寒”宣傳，后來都被證明是沒有科學根據的。[7]

對于一些媒體以保持中立為借口向公眾“兜售”缺乏未經仔細調研而得出的信息或結論，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法國著名物理學家喬治·夏爾帕克也曾批駁道：批判精神在沒有足夠的信息或不夠客觀的情況下，只是一片空白。[8]如此“中性立場”也是有問題的。

有時候，在不確定的條件下，技術性決策會采取“預防原則”。該原則認為，如果某項技術革新的風險尚未完全確定，那么最明智的行動綱領是謹慎——什么也不做。在轉基因食品及其他轉基因案例中，預防原則倒是一個有力的論調。它也許不能作為定論，因為轉基因農作物可能會給第三世界的農民帶來巨大的利益，簡單地什么都不做可能會導致第三世界的人民死于饑荒，但它仍然有說服力。

可是，在前述疫苗接種這方面，預防原則對我們卻毫無用處。因為我們可以肯定，或者基本可以肯定，如果我們停止使用疫苗，流行病將會肆虐，而流行病肆虐帶來的后果將比疫苗接種（有不良反應）的后果更為嚴重。換句話說，大多數科學家都同意，通過證據的權衡表明疫苗是安全的，即使存在相關的風險；而且這些風險是值得冒的，因為替代方案的風險更大。在此問題上，媒體如果能夠上述見識向公眾充分闡釋清楚，無疑可以消除許多困惑和誤解。

總之，對于媒體上容易出現誤讀和曲解的話題，筆者主張以理性的態度把宣傳和討論結合起來反映多方聲音，力爭切中問題要害，減少誤讀和曲解，引導正確的輿論。

[1]江大紅.健康傳播要守住科學底線[R].生命時報，2015-8-7.

[2]http://www.chinacdc.cn/mtdx/rdxw/201401/ t20140107_92298.htm.

[3]哈里·柯林斯，特雷弗·平奇.勾勒姆醫生——作為科學的醫學與作為救助手段的醫學[M].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9.

[4]尹傳紅.吃的困惑：由轉基因引發的食品安全話題[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10.

[5]張博庭.水庫建設：被誤讀的水資源利用[J].知識就是力量，2015，3

[6]亨利·N·波拉克.不確定的科學與不確定的世界[M].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5.

[7]羅勇，高云.氣候變化科學傳播中的利益沖突[J].科普研究，2012，5.

[8]喬治·夏爾帕克，亨利·布洛什[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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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6708（2015）145-015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