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如素 ，?香凝?筆

◎婷婷花下人

流光如素 ，?香凝?筆

◎婷婷花下人

窗外灑進的陽光鎖住塵埃，落在她滄桑的掌心上。她已年近五十，人生大半光陰都獻給了丈夫和孩子，如今她孤單地回憶往事，竟找不到一絲樂趣。煙雨蒙蒙，寂寞攜花香幾許；庭院深深，不見紅顏淚空啼。

她叫惲珠，生于清朝，是漢家才女，博通經籍，能書善畫。年少時，她同許多才女一樣，吟詩寫詞，感受人間萬態。每每受到長輩贊揚時，也會含羞淺笑。那時的她活得如此簡單明了。

那年她18歲，青杏尚小，對世界充滿了憧憬與向往。家中有淑女，才華卓絕，美貌傾城，多少人都想一睹惲珠的風采，她偶爾也會隨父親出入官家宴會。一次宴席上，有位夫人出了《錦雞》一題，要在場的千金賦詩一首。那些貴族之女大都喜愛騎馬射箭，雖說當今圣上提倡滿漢一家，可漢家幾千年的文化終究不是她們一朝一夕能夠學來的。只有惲珠不假思索地吟道：“閑對清波照彩衣，遍身金錦世應稀。一朝脫卻樊籠去，好向朝陽學鳳飛。”那位夫人聞后贊嘆不已。后來她才知道那是滿洲貴族完顏廷鏴之母索綽羅氏。

后來，索綽羅氏多次上門提親，惲父也只能應下這門親事。這大概是最普通的滿漢聯姻了，沒有海誓山盟，只有聘禮嫁妝。惲珠是個守禮的閨秀女子，縱使才華非凡，可面對婚姻大事，也只能聽從父母之命。她在大婚之前沒見過完顏廷鏴，婚姻對她來說就像一場豪賭。

紅裝花嫁后便是相夫教子，作為母親，她再成功不過了。在她的嚴格教導下，三個孩子皆有成就，完顏氏一門從此風雅相繼。出嫁前她是才女，如今她是才子的母親。縱觀古今，但凡才女的命運總是有些坎坷，唯有她一世長安。城內流傳著她的佳話，她成了婦女典范，被人稱贊蕙質蘭心，賢良淑德。

然而這看似美好的一切卻漸漸產生了裂痕。過于安逸的生活往往是可怕的，庭院深深深幾許，她漸漸感到了難以言表的孤獨。即使有孩子的陪伴，也無法讓她走出傷感。

她總是憑欄凝望，尋找那些遺失的時光。一聲嘆息后，驀然回首，已是燈火闌珊。她常想，為何自己才華橫溢卻被鎖在庭院之中，她的人生不該如此，命運似乎在哪里出了問題。光陰把她的棱角磨平，她越來越沒有自我，也不再有提筆賦詩的勇氣。如今回想舊事，如果自己能在某個時間反抗一下，或許人生會更精彩。

世上該有多少和她一樣的閨閣婦人呢？霜染月華，在眉間刻下憂愁，一盞青燈伴孤影。醉酒迷花，傷春惜別，那些女子同她一樣擁有傾世之才，最后卻歸于平凡。她們的詩詞無法流傳后世，她們的名字不曾被人提起，想到這里，惲珠突然明白，她找到了新的人生方向。

她找出當年的詩詞，又四處尋訪好友的真跡，將一些早已被人遺忘的詩句抄寫下來，編撰成《國朝閨秀正始集》。那些句子包含了女子們的喜怒哀樂，對生活的不滿，對家國的擔憂。世間如惲珠這般柔弱的女子有千千萬，她們的才華甚至勝過男子百倍，只因嫁人而隱于閨閣，雖看盡人間百態，卻終被紅塵所困。

女子可以博古通今，亦可宜室宜家。她們需要被平等對待，縱然無法超越男子，也絕不低人一等。年過五十的惲珠細細品讀著那些詩句，在每首詩旁寫下批注，句句心血，字字感嘆。這些評價凝結了她對她們的期盼，對自己的鼓舞。丈夫看著眼前充滿斗志的妻子，仿佛時光倒退了三十年，那個才女惲珠又回來了！

歲月可以摧殘紅顏，卻無法毀滅靈魂。人總會老去，她不希望自己老去的那天，滿腹經綸被埋沒在皺紋之下。身為女子，她只想幫助與她同病相憐的人。世上苦命女子太多，她們憑借年輕時的花容月貌找到如意郎君，卻總是落得獨守空房的下場。惲珠要拯救的是那些曾被男人輕視的女子，那些迷失方向的女子，那些隱藏于市的女子。

許久之后，她手握那本詩集回憶往事，年輕時居于閨閣，宴會之上才驚四座，后嫁為人婦，相夫教子。時間帶給她的究竟是幸福還是心酸？曾用才華換歸宿，如今又要用光陰換舊夢，好在所有辛苦都值得。此生，一方筆墨，一卷舊書，一場故夢，足矣。

她細心整理詩集，體味著這些同自己相似又有些不同的經歷。這些女子的命運譜寫著時代的悲哀，惲珠看著，寫著，想著，竟無語凝噎。那些過去的事情她已不愿去想，對于自己的婚姻也無法說出對錯，這不是她的選擇，但若讓她去選，或許未必有現在美好。如今，她只想簡單地生活，為那些女子留下千古詩篇。

她晚號蓉湖道人，她和道家一直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比起榮華富貴，她更看重養生修身之道。在編撰書籍之余，還可以閑對梅花讀道書，沿著來時路尋回舊夢。還記那年，她也曾夜泛輕舟，執筆細繪如黛秀眉；流光輕偎，她也曾輕插玉簪珠花；潑墨書卷，她也曾筆下流云千山；焦尾幽咽，她也曾弦中煙波萬里。

惲珠的人生轉折點在50歲，明知自己的人生將走到盡頭了，可還是會在路上留下些痕跡。她用十年時間編撰成這本書，旁人認為她完美地盡了自己的婦職，成為賢妻良母的典范，可唯有她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晚年的她活得逍遙自在，無拘無束，在道家書籍中了此殘生，上善若水，坐擁萬物而不爭。

不忘初心，在任何時候都清楚自己原本的樣子。那些被惲珠遺忘的時光被她用最后的十年找了回來，好在她做到了不凡，否則她的一生也注定要同那些閨閣女子般埋葬給時間。

這一生看似很長很美好，可若不珍惜，便都將化作云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