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不生氣的婆婆

趙露伊

日本婆婆有“三高”

結婚前，我與婆婆從未見面。

她長得酷似韓國演員尹汝貞，嬌小玲瓏，很有氣質。婆婆的父親是一家印刷公司的社長，從小家境闊綽。日本大學畢業之后，婆婆相夫教子，按時從遺產股份中獲得收入。

毫無疑問，婆婆是“高知、高雅、高收入”的“三高人群”。

像所有不愿女兒遠嫁的母親一樣，我媽看著婆婆的照片就浮想聯翩：“打扮這么時髦，肯定不做家務，苦命的女兒啊，這個婆婆一定極難伺候……”

我的七大姑八大姨也給我打預防針，將那些遠嫁重洋、吃苦受罪的例子講給我聽。然而，被愛情沖昏頭腦的我還是跟老公在北京領證，并且隨他去東京完婚。

訂婚后，婆婆每隔半個月發一封郵件給我，郵件里有她和公公的近照，還聊到當地的趣事與天氣。我發現，有心的婆婆每次拍照的地點都選在家里不同的房間，附上相應的說明。十幾封郵件的往來，讓我對東京的新家不感到陌生。

我的日語寫作能力很差，她的郵件我只能寥寥回復。我將老公在國內的近照發給她，她對此非常高興。每封郵件都寫許多遍“謝謝”，每句話都充滿了禮數和謝意。

中國女孩都不會做菜嗎

北京的婚禮一結束，我們就回到東京。

在機場，老公一看到婆婆就飛奔過去，將她緊緊摟在懷里。大家彼此一套日式的寒暄之后，老公拉著婆婆的手走在前面，好像有說不完的心里話。我和公公跟在后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首次看到母子情深的這幕戲，我和大多數媳婦一樣，心頭酸酸的。東京的寒風吹在我臉上，莫名的失落感翩然而至。

上車后，老公興高采烈地講他多么想念婆婆燒的飯菜。婆婆卻打斷他，提醒他給中國的岳父母打電話報平安。當我從老公的手機那端聽到父母的噓寒問暖時，婆婆俏皮地沖我擠了擠眼睛。我情不自禁地笑起來，這一對笑，心里的寒意融化去大半。

回家之后，婆婆一直滿臉笑容地做家務。雖然完全有經濟能力請保姆，然而婆婆習慣于獨立打理家中的一切。她詢問我對每一道菜的看法，我除了拼命贊賞之外，也誠實地告訴她我不會做飯。老公在一邊幫腔說：“現在中國的女孩子，幾乎都不會做飯。”

公公發出夸張的驚嘆：“真的嗎？中國女孩都不會做菜，中國男人都吃外賣嗎？”

大家哈哈笑起來，我小心地觀察婆婆，雖然她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是很快就恢復了鎮定。我小心翼翼地說：“以后您燒飯，我就洗碗。”

婆婆點點頭，當我在飯后戴上圍裙時，她又執意要自己洗。我再三表達自己的立場，她最終還是由著我了。當我把堆積如山的水池清理干凈時，她向我豎起了大拇指。

我心里一陣竊喜：看來我對日本文化還是有所了解，他們比中國人更“欲擒故縱”。我是一個沒什么心計的女孩，在婆婆面前既不想當勞模，也不想當客人。“家務AA制”，是我亮出的底牌。

內政大臣和小秘書

到東京那天，我們的婚禮已經進入倒計時。

我目睹婆婆如何在5天內搞定會館、婚紗、時間、流程、禮物、酒宴……看到她做事環環相扣、有條不紊，我自嘆不如。我告訴婆婆，北京的婚禮事務是由十幾位親戚分工協力、耗時一個月才能完成的。婆婆說：“我們的男人不管這些，所以，每個日本女人都是內政大臣。”

自詡為“內政大臣”，婆婆內心是把公公尊為“天皇”。直到婚禮的前一天，公公和老公都在忙碌職場上的事情。婆婆帶著我將諸多的酒店、菜肴、禮服、迎賓路線等細節一一拍照，做好A、B、C計劃，讓公公足不出戶就能做最終決策。

婚禮辦得非常風光，公公對自己的“內政大臣”非常滿意，在婚禮致辭上再三提到婆婆的賢惠能干。從來賓們對婆婆恭敬的態度上，我感受到她在整個大家族和公公的生意圈里，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這場婚禮的賓客，大都是公婆社交圈子的人，我難免會受到冷落。婆婆似乎看到我的心思，她悄悄對我說：“你是我們家族史上個子最高的媳婦。你看，你要半蹲著才能讓化妝師給你換耳環，人家多羨慕你啊……”

我感激地沖婆婆笑笑。看到她得體優雅地招呼客人們。我頓悟了：在異國他鄉的文化氛圍中，婆婆無疑是眾星捧月般存在的內政大臣，而我呢？與其跟她搶風頭，還不如心態放平一些，自己謙和起來。反正她將紅包給了我、兒子給了我、將來的孫子還會給我……那么，我因此做她的小秘書也不錯。

親婆媳，明算賬

大婚之后，我們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一家人。婆婆與我懇談了一次，在一大堆敬語之外，她講明了對我的幾點要求：

一是作息時間，她和公公習慣10點睡覺，5點起床，所以希望我們晚上在10點之前務必回家，盡量早睡。

二是家務分配，她將“洗碗、喂狗、遛狗和收疊衣物”的家務交給我，并特意囑咐我要在親戚上門拜訪的時候，學做一些，裝裝門面。

三是照顧老公，她要求我幫老公準備便當（是她燒好的，我只需要裝一下），放洗澡水（她每天會提醒我），提醒老公在每個家人生日的時候買禮物。

仔細想想，婆婆對我的要求并不過分，很多是站在我的角度考慮。她這樣直接有力的表達方式，我很喜歡。總比很多婆婆把心里的期待藏著掖著，媳婦做不好時百般挑剔要好。

在我們懇談之時，公公與老公也溝通了財務的問題。公公建議老公每月給婆婆上交一定的養家費，并允諾這些錢將會在我們買自己房子的時候還給我們。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和老公非常感激，完全贊同他們的建議。

天下沒有不生氣的婆婆

蜜月一過，老公天天上班，家里只剩下我和婆婆兩個人。分給我的家務做好之后，我就邋邋遢遢地躺在床上玩手機。婆婆是一個連出門拿牛奶都妝容精致、吹好頭發的女人，她很不理解“中國女人為什么不喜歡洋裝”？

于是，她送給我好多新衣服，都是那種需要熨燙的款式。我一般只在老公和公公回家前穿，他們一上班我就迅速換上居家服。婆婆喜歡戶外運動，我勉強陪她，但總有些牽強。時間久了，婆婆難免會跟公公抱怨幾句，公公又將這話傳給了老公。

于是，我和老公在逛街途中爆發了一次爭吵。老公認為我應該入鄉隨俗，而我則覺得婆婆沒有權利同化我的生活習慣。

雖然這場架沒吵在家里，婆婆卻感到我們之間的不快。當我跟國內的朋友通話時，她會悄悄看著我。她一副緊張的樣子，讓我覺得很好笑。

過了兩天，老公的公司派他去中國出差3個月。當婆婆幫我給他收拾行囊的時候，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生了我的氣？你們是不是想回中國？”

婆婆的態度很真誠，讓我無法敷衍。我說：“在中國，我不用為取悅男人而梳妝打扮，我們的女人是半邊天。”當我用“女權主義”跟婆婆解釋“半邊天”理論時，她聽得很認真。隨后，她說：“我們的女人梳妝打扮不是為了取悅男人，女人就是要光彩照人，不懂得裝扮自己，是一種懶散的生活態度。我是因為這個生你的氣。”

婆婆說“生氣”這個詞時，做了一個很夸張的表情。那副表情把我一下子逗笑了，我笑著說：“讓你生氣，我很抱歉。”婆婆引用一句箴言說：“天下沒有不生氣的婆婆。我愿意原諒你。”

我又跟她解釋：“老公去中國出差，跟我們吵架沒有關系，跟您和我的摩擦也沒有關系。這純屬男人事業上的事情。”

婆婆一聽就笑了。幾天后，她特意買了一套居家服和一套休閑服給我，我也在陪她外出的時候盡量保持笑容……

這就是我們婆媳之間平淡的小摩擦。與婆婆同住的兩年中，我感覺一切都是這么平淡。雖然住在一個屋檐下，我們卻有君子之交的感覺。婆婆始終以朋友的姿態，站在我的立場上去理解“中國女人的感受”。我呢？也在她的潛移默化下，變得更精致、更能干、更熱愛生活。對比中國的婆媳矛盾，我感覺日本文化中的“禮數”，能幫助婆媳彼此尊重、坦誠溝通。婆媳共同建立一個健康的小生態，獲益的一定是家里的每一位成員。

（摘自《家庭之友·佳人》）（責編 亦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