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寫生（組詩）

姜慶乙

當音樂吹動

天氣溫涼，風從云里吹來

總會覺得季節現在最好

一個人總要走回

自己的和平

遠方在身后發出聲響

輕撫我

像一個神跡

我在天空翻耕田壟

散漫或匆忙都不和拍節

時間留下我這只杯盞

它要倒出的是你

盛滿心底的液體光輝

我撫摸身體里成熟的寂靜

久遠時代和未來空間

穿行于每一滴血液

手掌貼近手指的琴鍵

一個詞

捕捉舌頭失落的音節

你

聽

吹口哨的陽光

吹口哨的陽光叫我

向光源看齊

像一個領賞的人

再靠近一步

一步

在我的雙耳加上車輪

按住我的肩頭

翻躍彈跳

我的腳趾聽聞陽光

抓地的聲音

如萬頭耕牛喘息

晾曬我肝膽心肺

隱秘處

拉一拉熱燙的套繩

感謝這頭火牛和我

保持同等溫暖的距離

我百分之百注目不動

毫發無損

不吝惜它獨一的盲目

如此近

抱我入懷

觀 象

黎明之前的星空

我再次解讀——

試著把每一粒微小星子

拓印心中

在冬夜，這些貧苦人的心

所經歷的

并非遙遠到遙遠的距離

而是漫長的不被看見的光點

打著哆嗦

無名的

面目模糊的大眾

我們也叫他們

——銀河

夏日寫生

一塊餅被神跡祝福

在我的窗口明亮

攝氏31度的烘烤，一棵樹

借另一棵的枝條

試著在空中走動

陰影轉動著表針，瞬間

永恒散發微涼

我看到高過地面的事物

抱緊自己的影子熟睡

那些高聳的建筑以及云朵

竟發出鼾聲

我繞開被日光審視的龐大

在一節草莖旁耳語

請領我回到低處

洞 開

打開對稱的窗、門——房屋的

左眼、右眼

一下子分不清闖入的是風

還是穿流的聲響

還是

陽光這臺發動機

加增春色同時

更加擴展我的視域

擦掉鼻尖上夜的墨跡

發現所有花朵都類似心形

它們呼喊我叫出名字

——色彩的漩渦沉浮我的目光

讓我相信幸福像風

舍得它吹去后

更好的還要吹來

油菜花

閃爍跳蕩的詞條

向我的未知縱火

——高舉的杯盞打開

漩渦內部風暴

探聽到美的出身和

姓氏

“語言煉金術”的化身

語言的奶與蜜涔涔滴落

翻滾的花海一旦潮涌

萬頃流金的想象

恍惚間填平淵塹

仿佛鐘聲擴散的回波

揭開我眼前那層神秘

窗臺上

窗臺上幾摞書

被陽光再次撫摸

這些靠背影說話的人

名字逐漸發燙

他們的身體已失去封面

剩下靈魂的插圖證明

另有一種體外的循環

包容、擴展宇宙萬象

同窗前的陽光一起蔓延

生長到床沿、書桌

我的腳旁

影 子

取出日光中那個身影

像摸索鐘表內部的黑……

哦，白晝的擺渡者

沉默的侍仆

沒身份標簽

或許正是我們追隨的

命運的主人

“在太陽里點燈……”

夜晚是星光省略的段落

都有緊跟不放的

一灘不再融化的水

像時光的飲料

我們供養它的

嘴巴

胃

隔壁鐘聲

子夜到清晨

隔壁鄰居鐘聲

穿墻越脊

從老掉牙的齒縫

吐出一顆顆

當 當 當

牙齒

主人久已不在

一臺座鐘的墳墓

時間不死

留下

荒腔走板回聲

追趕我這一次

不相識的失眠

派一個竊賊搬走

聲響

竊取我想象的那人

是否聽到

我如鐘擺一樣

向著有夢的一側

不住轉身

時間之吻

幾點鐘

天空以太陽搖鈴

幾點鐘了——地心旋轉

唱針

年輪中滑動

幾點幾分

表盤分秒間交錯的

欲望

一把開合的剪刀

暴露傷口

秒針之刺扎透什么……

我

站起來

側身躲開世界

時間終于松開手

轉向另一維度

山 中

大地回春之際

我使用身影的日晷

測量每次日出

它提前君臨群峰

多出來的分秒

山中觀日，朝霞華蓋繽紛

能直視卻并不熾目

我們互相走近的方式

——寂靜包圍更大的寂靜

隨即，可聽聞光陰

寸斷的聲響

迸濺滿身霞光

白馬，黑馬

白駒過隙之際

我飼養的黑夜——另一批

用夜草喂得肥壯

在它身影一側停住

“沒有什么能跑掉”

縫隙是速度的蹄印

當我勒轉馬頭

后方依然是

嶄新的前方

即使那古老的騎手

逼我換乘行空的神駿

也不過在固定的距離

原地踏步

唯此

吃得到青草

時間的新裝

每一次新年鐘聲

他都猝不及防

收納這一套新面料、新尺碼

心里話：不想做皇帝的

才是不著一絲的傻瓜

“但裸體是最合身的夜禮服”

他又嘟囔著，悄悄數算

生命中自己加冕的年歲

終于可以暴露

禿頂的光榮

鐘聲

余韻不盡

脫掉和穿上的不過是

真實透過謊言的面紗張望

鑿 井

機械轟響，他們在后院鑿井

原來，生活的水平面

會隨光陰下沉

當手觸到鑄鐵堅硬部分

水

早已撤離通道

如病人失音的喉管

水的出身仍在地下

井口擴大，探測天光深淺

當我無須煮飯燒菜

只繼續編制竹籃

看一看若清泉干了

我們可否飲用那道黃泉

春天的加冕

從墻根街角、避風的低洼處

爬上來

綠的第一筆用墨

自然是草書

我相信陽光也有偏愛

那些在低處的生長

借雪水、泥漿盤根

頭頂露珠的冠冕

獲得性命攸關一份榮耀

責任編輯 哈 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