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晉宏(山西)
泉子溝素描(外三章)
張晉宏(山西)
泉子溝的山山水水,住著一陣風,這陣風吹起繁華的蒿草,沙沙作痛。
莊稼靠著荒涼,阡陌高地,難以抵抗鐵犁的丟棄,望著僅有的胡麻、土豆、玉米滲出人間多少失落。黑老、灰竄、野兔,生疏的小動物,看著無人看管的土地,望著天空發呆。
粗布一樣的天,干凈的沒有塵土,村莊仿佛從泥土中萎縮。
抱山而眠,以月為燈。
泉子溝,半數的荒涼,來自于人的稀疏。精神沒有荒的時候,人先荒了。一地鼠洞,一院荒草,還有通村的水泥路被雨水劃痕成了石子路,隔腳難行。
無主的世界,螞蟻為王,一個土堆是它的國家,一個院子是它浩瀚的聯邦。耐性的布谷鳥清理著村莊的寂寞,還有剩余的雀鳥可以分清楚,自己的口糧在莜麥田里生長,青澀與熟果掛滿季節的頭腳,幾只俏皮的羊羔嚇跑打盹的黃昏。
我不能用眼神或懷念掠奪這場來勢兇猛的大撤退,從千萬枯瘦的骨架里抽走炊煙與耕種,仿若一次靈魂的瘟疫,把汾河川的溝壑變為空殼,精神坍塌,人煙淡凈。
谷子與玉米在荒涼處蓋住一臉的憂傷,把大部隊送往村外,三輪車拉著一車人的興奮,卷起塵土,留守的孩子追趕著馬達聲,哭嚎,撕碎一輪紅日,淡淡血色捂住十指掩面的臉,流出千萬奔騰的彷徨,擦凈苦力,賺錢,賺錢,清瘦的銀子仿佛血紅的落日。
我幾乎是站在你的肩膀或者坐在你的懷抱,用時光的鐘擺計量著逐漸深沉的村莊,用孤獨的語言說出你寬廣而仁慈的性格。
故鄉,你瘦弱的身材里坐著一個年輕的月亮,銅黃如故鄉的靈魂,盤旋在村莊遠方,用傾倒的姿勢接近完美的天際。
誰為故鄉藍色的天穹上色,擁擠的炊煙幾盡絕跡,土豆花、黃麻花如蘭的夢,長出萬般無奈與憂愁。
細細的小路再也踩不出仰望天空的星月,風中搖晃的馬尾草,聽著暗黑的黎明,數著逃出體外的碎片,一片一片,如火、如云、如水……
跨過黃昏,一棵老槐樹努力地從坡上開始,用緩慢的力氣,探出婆娑的臂膀,接近大地,在土地上生長著麥黃的秋天。
風里搖搖晃晃的母親,山道上有擁擠的莜麥與石頭,碰出生活氣息的陽光,扭扭歪歪地說著泥土的清香。
掩蓋不住的滄桑,清清楚楚看到兩行淚流進汾河底部,如魚、如卵石、如沒有分段的詩章。
讓春天盡量靠近你,在光線里隱隱看到你甜甜的味道,如鄉間父親趕著馬車歸來,如母親半勺白糖水,如妻子把一生柔光傾進我的靈魂里,我分不清形如此參天之愛,何時盛開在孤獨寧靜的骨骼里,夜夜為我撐燈為伴。
在形孤影單的人世,我擁有一顆蒼涼的心,與千萬利欲熏心的鬼魂,拔劍張弩。
我寂寞落魂地離去,只為在春天找回溫暖你的陽光。
在萬物蘇長里,把一顆摒世的心長在花苞里,雖然孤芳自賞,但足夠安慰一個人的心靈。
在泉子溝,我深藏根須的地方,堅硬的風,吹走滿樹的炊煙與鳥鳴,留下覆滿塵埃的磨盤,仍然記錄著斷裂的村莊。
包括,生長在體內富可敵國的鄉音,還有生長在心臟里的天空和石頭,如人間雷電,把多少人世洗如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