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蓮

◎趙長春

二蓮

◎趙長春

做飯、裁衣，女子應(yīng)該是行家。可是，大廚師、好裁縫總是男的。

宗子明，好裁縫。他在袁店河邊的老柳樹下開了個裁縫鋪。蜜蜂牌縫紉機(jī)，鎖邊機(jī)，電熨斗，大剪刀，幾截彩色粉筆，一條軟尺子長長的，搭在脖頸上。柳樹上掛了個幌子：量體裁衣。

宗子明的裁縫鋪，不大，一間屋，隔為二，外間明，放著他的機(jī)器和各色布。里間，很小，一床，一桌，一椅，一個電爐；那時候很少有人用電爐，宗子明用。他說，省事，燒水，做飯，冬天當(dāng)爐子。電費多一些，他不怕，說明他掙錢不少。

宗子明的生意好，特別是逢年過節(jié)，人們來做衣服，包括有關(guān)布料，就在他這里買。那把尺子，一直在他肩頭晃著，他沒有用。他用眼睛看，大人，小孩兒，高矮胖瘦黑白，幾尺幾寸，他的眼就是尺子，或者說心里就有一把尺子。腰長，肩寬，領(lǐng)口，袖子，他用手卡，拇指和食指叉開，拇指和中指叉開，多少多少，就在布上一劃，用彩色粉筆，準(zhǔn)。

宗子明做衣服也快。等著相親，等著到省里報到上大學(xué)，他點點頭，不推辭，飯也顧不上吃。還有做老衣，半夜三更的，人家騎著自行車，掂著馬燈，來請他，他也去，不怕面對暴死的人，喝藥的，上吊的，淹死的……去時，就帶好布料，外衣，內(nèi)衣，棉，單，兩三個小時下來，一身的汗水，最好趁著人沒有完全僵硬，好穿上去，好到另一個世界，干干凈凈，暖暖和和，體體面面。至于酬金，主家看著辦。

裁縫鋪臨方清公路，人來車往，就在門口大柳樹下，宗子明擺了個茶攤。義茶，不收費，誰想喝誰喝，柳葉子，陸月菊，滾水沖開，也有茶味兒。燒的是地鍋灶，臨河，有的是水和柴，無非多累一把。喝茶后，人們總是自覺地添把柴，提桶水，不忍心看著宗子明一瘸一拐地上下河坡。

宗子明是個瘸子，這是他唯一的遺憾。小兒麻痹癥的后果。長大了，出不了大力，沒有人看得上，他就學(xué)了個裁縫。在南陽學(xué)的，光明技校，“學(xué)裁縫，到光明！”“想學(xué)裁縫到哪兒去？光明技校等著你！”收音機(jī)里，天天這樣的廣告詞。

宗子明學(xué)得很好，下功夫，如，持剪，雙手平伸，各持一剪刀，上各豎放一“博望坡”酒瓶，要平端上三個小時，不能動。別人做不到，宗子明做到了，并且自己給自己加時。節(jié)假日，人家回家或者去臥龍崗上玩，他按照老師說的，看人，就在一條街口，看人家的衣服，花色長短肥瘦，在心里量尺寸，用手指比劃……就這樣，他是那一期最優(yōu)秀的學(xué)員。

可是，誰家愿意將姑娘嫁給他呢？

可有人看上他。

是二蓮。二蓮沒有考上大學(xué)，又不會干農(nóng)活，就也要學(xué)裁縫，也想去光明技校。他爹嫌三百元錢的學(xué)費貴。二蓮媽說，“就去河邊學(xué)吧，你子明叔那，給他打個下手，做衣裳，沒有啥學(xué)頭！”

宗子明起初很拒絕，“我不收徒。我還沒有出師呢！”二蓮媽就掂了一籃子雞蛋，往宗子明的鋪子里一放，“大兄弟，你就收下她吧！”

二蓮就跟宗子明學(xué)裁縫了。

誰知，兩個人好上了。

有些事情說不明白，感情上的事兒，更是。

二蓮媽很后悔。

二蓮爹要喝藥。

二蓮依然故我。

有個晚上，有人請宗子明去做老衣，走到袁店河的灘地，從葦叢后跳出來幾個人，把宗子明按倒，一頓狠揍，特別是把他的手墊在河石上，用木棒狠砸！

宗子明知道是誰干的，那些人中有人說了一句話：“叫你能！看你還能使動剪子不？”

臨走，有人踢了宗子明一腳，“記住：敢再碰袁二蓮一下，扔河里喂王八！”

可是，在醫(yī)院，二蓮問他兇手是誰時，宗子明搖頭。

宗子明離開了袁店河。

半月后，二蓮也從袁店河消失了，人們在宗子明被打的那口葦塘前，發(fā)現(xiàn)了她的鞋襪，可是，并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

多年后，二蓮的哥送兒子到省城上大學(xué)，在街頭，打的，剛揮手，一輛出租汽車過來，恰到好處地開到他的左側(cè)，車把手的部位正對二蓮的哥的手，精準(zhǔn)得很！

上車，二蓮的哥一看，是個殘疾人，盤坐著，左右手殘缺不全，——“哎，兄弟，你厲害！你這樣還能開車？”

“嘿嘿，放心！這是國家規(guī)定的自動擋載客小型車。”那人用大拇指和中指靈活地一撥擋位，彈彈食指，“只要拇指和其他兩個指頭健全，就難不倒我。先生，您準(zhǔn)備去哪？”

“長途汽車南站，回袁店河！”

“袁店河？”司機(jī)回頭看了一眼二蓮的哥，再看一眼，一加油門，走了，七拐八拐，進(jìn)了一條胡同，在一棟樓前停下，“二蓮，咱哥來了！”

“量體裁衣”的幌子下，二蓮的哥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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