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

朱春生

他對那個日子記憶猶新。

那個日子，他陪領導去了趟六靈山。本來行程保密的，可到了山腳，當地領導還是出了面，并且一起陪著上了山。這樣的情景讓他顫顫的，心頭好一番感慨。

六靈山是祈福的好處去，而且靈驗，只是一直沒來過。山頂的大宏寶殿里，領導上香默念的工夫，他信步走著，路過一大殿，伸頭朝里看了看，一尊安然穩坐的碩大彌勒撲面，并且沖他微笑。他立時呆住了，趕緊請了香，并且往功德箱里投了兩張紅色鈔票。

那個日子本來有點陰天的，當他邁步出了殿，天空竟然亮亮的，陽光直接就潑了過來，灑了他一身，暖暖的，很有些禪味。

其實在投鈔票的時候，他心里一直在默念，祈求自己再升一級，哪怕挪個位。他對再升一級沒什么把握，整個機關里盯著位置的人很多，他既不占優，也不突出。面臨此景，他倒是作過到下面單位去任職的念想，他不是不知道，不到萬不得已，不可也不能輕易下去。

此后的一段日子里，機關靜悄悄的，一切照舊。他知道，越是這樣，越暗流涌動。年關臨近，老家的兄弟打來電話，詢問他什么時候回家過年，家里頭好安排春年期間祭祖的相關事項。這年頭，鄉村里不大容易聞到人的氣息了，倒是祭祀這些東西的氣息越來越濃。

他說回的，一定回。這之前，無論多忙，他都堅持每年回老家一趟，哪怕過年時沒趕上，平常日子也要回去，到祖墳上祭祭祖。

他感覺到那縷暖暖的光重新在身上閃過的時候，領導找他談話，緊跟著他的晉升任命下了來。很快，他便投入到新的工作崗位上，而回家的行程被一件接著一件的事項所占用，抽身不得。

不得已，他電話對兄弟說，你們還是晚輩們替我去祖墳上祭祭祖吧，我實在走不開！

他的話說得猶豫，兄弟那頭卻高度認同，說你就安心忙你的，我們將你的心意帶到，而且還得多燒紙，多點香，多放炮。

放了電話，他默然嘆息了一下，身份這東西魔力無限。

除夕夜，鞭炮聲四起。他獨自一個人在諾大的辦公室里回想這升任的點點滴滴，驀地，他跳了起來，六靈山的菩薩靈啊！

零點鐘聲敲響，他給秘書掛了個電話，早晨出發去趟六靈山。

六靈山的人真多，煙霧裊裊里，人如踩在云上，飄飄的沒有氣息。他把自己安靜在那尊彌勒面前，雙手合什，虔誠地默念著，許久許久。末了，他掏出厚厚一沓紅色鈔票，投進了功德箱。

走出大殿，他下意識抬頭望天，尋找一抹明亮，一抹溫暖。想著，這里的神對自己是眷戀的，得好好體味，細細體味，抓住每縷神示。

他知道分寸，還愿的事，得用自己的工作辛勞所得，那樣才能讓神靈知道，知道他的心愿，才會賜福于他。

六靈山遠，不便經常前往，他就行走在城市周邊的寺廟，通常每個月要安排去一次，以示對神靈的虔誠。

老家的兄弟打來電話，說家鄉的人都很想念他，是不是安排回趟老家，好好祭祭祖？

他猶豫了好半天，說工作新接手，事情很多，再尋機會吧。

兄弟說知道你忙，也能理解。只是家鄉的人都十分想念，想念你回家，然后一起去祖墳祭祖。哪怕是趁個有陽光的日子里，開車回來，坐在車里往祖墳周圍轉上一圈，也會給墳頭增光，給家族添份。

這番心意表達，倒讓他不好決擇。不知該以什么姿態回去，該以什么模樣祭祖。反復權衡一番，還是拿不定主意。

就這樣一直往下拖著，總是這忙那忙的，還真就走不開。他把這份遺憾留存心頭，想著，什么時候一定得好好安排一下，去祖墳上好好祭一次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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