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揚
很小的時候就聽說了黃河,知道她是我們中華民族的母親河。書本上說,黃河發(fā)源于青藏高原巴顏喀拉山麓,九曲十八彎,浩浩蕩蕩匯入大海。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象她奔騰的模樣、宏大的氣勢和那隱藏在河底的秘密。那時候就想,這是一條怎樣頑強的河流,竟然如此偉大,配稱作我們神圣的母親河,又是什么樣神奇的力量,可以讓她無怨無悔綿延5464公里,閃爍著大地的光芒。對于沒有見過大江大河的我來講,所有的想象都是那么美麗,每一次想象都充滿了強烈的向往。終于有一天,我悄然來到了她的身邊,一住就是20多年。
20世紀90年代初,我到蘭州上大學。蘭州是唯一一座黃河穿城而過的省會城市,而我就讀的學校又正好坐落在黃河岸邊。記得剛去學校報到的時候,父親來送我,我們乘坐夜班車來到蘭州。車過一座鐵橋時大約凌晨5時,天還沒有完全亮,忽然聽到有人在說,這就是黃河。我一臉睡眼惺忪卻又是迫不及待地隔著車窗使勁向外張望,夜色迷蒙,河水和大地一個顏色,河面平緩而又安靜,靜得讓人有些著急,與我腦海中閃過的黃河洶涌澎湃、奔騰不息的畫面相距甚遠。盡管如此,我還是有些小小的激動,不管怎樣,這就是那條傳說中的母親河,也許她在此時此地是安靜的臉龐,或者她在彼時彼地會是澎湃的模樣。
上大學期間,我有了更多的機會親近黃河,感受她博大的胸懷,面對她自言自語,伴著她的安靜而安靜,感受她的憂郁而憂郁,體味她沉默當中的厚重,提醒自己簡單的人生,看著她愉快地流淌,自己的心情也會變得爽朗。黃河在黃土地上流淌,但她卻是這塊黃土地上的一面旗幟,見證著歷史風云和這片流域的變遷。滄海桑田,古往今來,她看到了這里曾經(jīng)“大漠孤煙直”的場景,也看到了這里的今天幸福像花兒一樣開放。大愛不言,這就是母親的胸懷。
在蘭州黃河段南濱河路上有一座《黃河母親》雕塑,由甘肅著名的雕塑家何鄂女士創(chuàng)作,長6米,寬2.2米,高2.6米,總重40余噸。雕塑講述的是一位神態(tài)嫻雅的母親側臥在黃河岸邊,看護著懷抱中游泳的孩子,象征著哺育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黃河母親和快樂幸福的華夏子孫。黃河母親秀發(fā)輕拂,神態(tài)慈祥,愛和善良凝聚在輕輕一笑之間。右側的男嬰頑皮可愛,盡情享受著幸福的童年時光,眼神中閃爍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雕塑基座上刻有水波紋和魚紋圖案,這些源自彩陶之鄉(xiāng)的原始圖案,講述著這里悠遠的歷史文化和那些神秘先祖的故事。作為蘭州的標志性雕塑,黃河母親也代表了蘭州形象,素樸、和善、堅毅,于無聲中詮釋著大愛,在平凡中流淌著果敢,“河匯百流,九曲不回,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和諧共進”,這是蘭州精神,也是黃河母親的故事,她的眼神柔情似水,又深邃悠遠,仿佛正在講述著這座城市的過去和現(xiàn)在,又在期待著這里的明天和那些燦爛的高原故事。
沿著黃河母親雕塑兩側的臺階往下走,就一直可以走到黃河水邊。對面不遠處是金城關,金城關往上是白塔山。黃河水流過這一片時水情平穩(wěn),再加上這一地段又處在蘭州城區(qū)之間,往來人流較大,外來游客更是絡繹不絕,我們隨隨便便就可以看到黃河上的一種古老擺渡工具——羊皮筏子和它們的主人——筏子客。羊皮筏子是黃河上滋生出的獨特交通工具,距今已有300多年的歷史。羊皮筏子用羊皮或牛皮扎制成,制作它需要很高的宰剝技巧,據(jù)說要從羊頸部開口,慢慢地將整張皮囫圇褪下來,不能劃破一點毛皮,將羊皮脫毛后,吹氣使皮胎膨脹,再灌入少量清油、食鹽和水,然后把皮胎的頭尾和四肢扎緊,經(jīng)過晾曬的皮胎顏色黃褐透明,看上去像個鼓鼓的圓筒。用麻繩將堅硬的水曲柳木條捆一個方形的木框子,再橫向綁上數(shù)根木條,把一只只皮胎順次扎在木條下面,羊皮筏子就制成了。羊皮筏子輕便靈活,能拆解,易攜帶,小筏子上蘊藏著大智慧。由于蘭州特殊的地理位置,兩山夾一城,黃河穿城過,羊皮筏子在曾經(jīng)的歲月里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擺渡行人,運送物品,幾乎就是黃河上一座座移動的橋梁。如今,它的實用功能已經(jīng)漸漸淡出了歷史舞臺,隨之而來的卻是它的文化價值和藝術價值陡然上升。坐在羊皮筏子上游覽黃河,水在舉手間從羊皮胎的空隙中自在地穿過,游人彷佛坐在水上漂流,雖無驚心動魄,卻是愜意快活。與羊皮筏子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黃河上往來穿梭的快艇,這是一幅速度和耐心的畫面,又彷佛歷史和現(xiàn)代文明在這條大河上的握手。有句俗語說:“蘭州有三寶,吉祥葫蘆牛肉面,羊皮筏子賽軍艦。”雖然說得有些夸張,卻足以看出蘭州人對羊皮筏子的尊重和熱愛。
說到黃河流過蘭州,就不能不說在蘭州境內(nèi)那座歷史最為悠久的古橋——中山橋。中山橋,橋名是為紀念孫中山先生而改定,大家習慣上稱作“黃河鐵橋”,它是5464公里黃河上第一座真正意義上的橋梁,可謂名副其實的“天下黃河第一橋”。沿著南濱河路,行至白塔山對面,一座歷經(jīng)滄桑卻又雄姿勃發(fā)的百年老橋便赫然呈現(xiàn)在眼前了,說是百年,其實它已百年有余,建于1907年,由德國商人承建。橋的左邊有一塊高大的石碑,碑上刻五個漢簡大字“天下黃河第一橋”,是甘肅著名書法家黎泉先生的墨跡。橋的右邊矗立著一根粗大的鐵柱,長約6米,重達10噸,名曰“將軍柱”,是明洪武年間黃河上修建浮橋所用。行走在中山橋上,弧形架拱梁鐵橋一覽無余,歷經(jīng)冰凌沖擊、洪水沖刷、地震搖撼、風雨剝蝕、車船碰撞、戰(zhàn)爭洗禮,百年滄桑,它依然堅強挺立,仿佛戍邊的戰(zhàn)士,又如古代的信使,講述著發(fā)生在黃河邊的故事。對這座城市和這座城市的人來說,中山橋上刻下了太多太多的象征符號和歷史意義。它是紐帶,連接南北;它是鑰匙,開啟通途;它是天使,迎來和平;它是歷史,又迎接著未來。趙樸初先生的詩句從簡單中道出了這里的精彩。
舉頭迎白塔,
緩步過黃河。
對岸兩山峙,
中流意興多。
蘭州水車是黃河蘭州段上的又一個亮點。蘭州水車又叫“天車”、“灌車”,起源于明朝,是古代蘭州黃河沿岸最古老的提灌工具,相傳為蘭州人段續(xù)所造,至今已有著近500年的歷史。段續(xù)是明嘉靖二年(1523)進士,他在出任云南道御史期間,對當?shù)氐耐曹嚠a(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于是就派人繪成圖樣,保存在身邊,晚年回歸故里,在蘭州創(chuàng)制了適合本地的水車。蘭州水車是一種利用黃河水流自然沖擊力的水利設施,它是古代的自來水工程,是蘭州人民智慧的結晶。置身蘭州水車博覽園,各種形制、大小不一的水車依次排開,腳踩的、手推的、自轉的水車讓人大開眼界,不由得贊嘆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仿佛天賜。蘭州也被稱作“水車之都”,20世紀50年代,蘭州的水車之多是號稱“水車之城”的敘利亞哈馬市水車最多時候的八倍。黃河兩岸水車林立,流水似歡歌不絕于耳,水車奏響的是生活的樂章,流出的是幸福和希望,展示的是獨特的黃河文化和古老的黃河文明。
黃河見證著蘭州的變遷,羽化成蝶,驀然美麗。先是40里黃河風情線鋪開了這座城市的溫馨和美麗。溫馨是因為舒適,美麗是因為成熟,宛如現(xiàn)代版的《清明上河圖》。蘭州人都說蘭州沒有路,源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兩山夾一城,東西狹長,南北限制,而北濱河路的華麗亮相讓這座城市喜不自禁,黃河兩岸相繼建成的觀光長廊、生命之源水景雕塑、寓言城雕、女媧補天、近水廣場、親水平臺、黃河音樂噴泉、人與自然廣場、濕地公園,以及龍源園、體育公園、春園、秋園、夏園、冬園則讓黃河的兩岸煥然一新。路寬了,文化元素越來越多,人的心亮了,這里的生活多姿多彩。記憶中的那片桃園已經(jīng)不再,深隱在這條北濱河路上,而當年的那條臭水溝也已經(jīng)猶抱琵琶,被繁華的金牛街取代,熙熙攘攘,講述著另一種開始。黃河上架起了很多現(xiàn)代化的橋梁,或直接,或大氣,或雄偉,又真實,黃河邊的過去成為歷史,河水珍藏著所有美好的記憶。
如蘭之州、如家之城,蘭州的魅力正在走出這片名叫黃土高原的土地。2011年,蘭州國際馬拉松賽成功舉辦,連續(xù)幾屆賽事匯集了許多國際好手蜂擁而至。比賽線路沿著蘭州的城市名片——黃河風情線展開,沿途山靜水動,風景宜人,黃河的美、城市的熱情、蘭州人的真誠、牛肉面的故事又一次次地走入世界的眼球。黃河無聲,真愛不言,黃河見證著蘭州的努力,蘭州繼續(xù)著黃河的傳奇。
雁飛過,人也去,黃河依舊含蓄。這里發(fā)生著許許多多的故事,有些在情理之中,有些卻在意料之外。以前知道蘭州的人也知道蘭州的風沙和污染,曾幾何時,蘭州的污染讓世界震驚,還以為這里藏著什么驚天秘密,還有很多人提起蘭州,想到的就是荒漠、戈壁、沙塵和駱駝,蘭州和沙塵暴之間總是有著那么多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揮之不去??墒蔷驮谀敲匆惶?,確切地說是從那么一年開始,這樣的認識已經(jīng)悄然改變。蘭州的天藍了,風沙依稀,星月可見,這是幾代蘭州人做夢也難以相信的真實。蘭州歷史性地退出了全國十大污染城市行列,空氣指數(shù)在西北地區(qū)遙遙領先。還是那片天,還是這塊地,黃河見證著蘭州的奇跡,奇跡是因為蘭州人的執(zhí)著和努力。這樣的奇跡發(fā)生在沒有奇跡的歲月里,而這樣的奇跡又天經(jīng)地義。我和許許多多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一樣,因為蘭州的藍天驕傲和自豪。我曾不止一次因為這樣的藍天感動不已,站在黃河邊久久凝望,仿佛看到了已知的幸福。
黃河流過蘭州是這座城市的幸福,這種幸福早已經(jīng)開始,現(xiàn)在還在繼續(xù)。我曾和一位工程師聊天,他是冬泳愛好者,黃河里冬泳也是這座城市動人的風景,他給我講述了很多他冬泳的故事。我記得最清楚的是他曾幾次從黃河里救起了在冬泳中遇到危險的陌生人,我問他當時怕嗎,他說怕,我再問他為什么去救呢,他說是因為對生命的尊重、對生活的尊重。那天,我猛然明白了黃河和她流過的這座城市的魅力,互相尊重使她們變得愈發(fā)美麗,而尊嚴又讓這種美麗生生不息。
(本文為2014年“毅然杯”絲綢之路·蘭州文化散文大獎賽三等獎獲獎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