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分時刻

主筆 王晶晶

精分時刻

主筆 王晶晶

寫完9月刊兩篇長報道后，被同事戲稱為“精分”（精神分裂）的一個月終于結束了。那一期，我接連采訪了兩位女性，其一是夏宗偉女士，這些年她始終在幫助失去自由的民營企業家牟其中申訴，今年已經是第16年。其二是VOGUE中國版的主編張宇女士，中國面孔能夠得到國際時尚圈的認可，她是背后的重要推手之一。

兩位女士算是同齡人，但她們的階層、命運迥異，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端點，與她們的接觸讓人感受到現實的撕裂。夏宗偉的故事就像一條游絲，踟躕、脆弱、壓抑，那種壓抑來自她講述時的謹慎，她所經歷的等待與絕望，以及一個生命與另一個生命的復雜糾葛。這種感覺準確地通過采訪錄音速記傳遞出來，即使坐在電腦前，同樣感到心里壓抑。

張宇的故事則如同她的指節敲擊辦公桌時那種清脆的聲響，光鮮、喧囂，帶著中國龐大消費市場所賦予的底氣。她聲情并茂地講和李冰冰范冰冰之間的關系、如何幫中國模特爭取機會、去國際時尚圈“推銷”，她的講述特別具有感染力，我們好幾次在她的辦公室里大笑起來。

我對時尚圈并不了解，此前很長一段時間，寫的都是夏宗偉那種“接地氣”的報道。那時我覺得，只有去最底層的地方，書寫那些被忽略的故事，才能更好地了解這個國家。我采訪的很多人其實要比夏宗偉的遭遇更為凄慘，大山深處的塵肺病村莊、農村的代課教師、邊境線上感染了艾滋病的小朋友，處處透露著絕望的氣息?？晌覞u漸地發現，不幸的家庭雖然各有各的不幸，“不幸”的背后其實也是相似的?；蛟S出于審美疲勞，最近一段時間我開始矯枉過正地對五光十色的時尚圈產生了興趣。

社會記者寫時尚報道聽上去有點混搭。第一次被同行帶去看時裝秀，看到一位成功的超模從眼前經過，在那個高洋上的場合，賓客們捏著香檳酒杯在場子里social，可我只想沖上去攔住她，或者蹲在后臺外等她出來，結果被一位同行提醒這樣的行為有點“low”。此前“接地氣”的采訪經歷讓我對于“low”這件事沒有什么自省，采訪超模時，我就把她當作身邊一個20多歲的年輕姑娘，也會遇到那個年齡女孩遇到的問題，就像一位同行曾經在兩會發布會上問商務部部長，您網購嗎？

重要的是平等地和每一個人對話，不是與誰對話。

周圍很多朋友覺得，在《人物》工作，是不是就是寫寫名流，與大人物們打交道，這時我總要跟他們解釋，我們記錄探照燈照不到的角落，也不會回避站在舞臺中央的時代弄潮兒，因為不管是幽暗之中的人性光芒，還是名利場上酒杯映出的閃耀燈光，都是正在發生的，同樣值得書寫。

因此，那些看似精分的時刻，恰恰也是吸引人的地方，能夠記錄并且短暫參與這么多不同的故事，是多么難得的經歷。就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刷了刷微信朋友圈，看到兩位女士的最新動態。南德案的民事審理部分終于再次開庭了，這是夏宗偉堅持10余年的結果，她又坐上了去往武漢的火車。張宇正在米蘭參加VOGUE中國版創刊10周年的慶祝活動，與名流們合影。除了這本雜志里，她們在現實生活中可能不會有任何交集，可那又有什么呢，她們都為我們理解這片參差的土地提供了珍貴的語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