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子愷 “畫”教科書

俞曉群

“編研一體，學術立社”是人民教育出版社一直堅守的信念。30多年以來，人教社課程教材研究所已承擔28項國家級課題，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近年，為了廓清百年教科書發展之軌跡，探尋近代以來我國中小學課程、教材演變之規律，人教社將自身收藏的清末以來的數萬冊中小學教科書數字化，建立“中國百年中小學教科書全文圖像庫”，并于2012年獲準立項了國家哲學社會科學重大基金項目“中國百年教科書整理與研究”。自2014年2月始，《出版人》雜志陸續刊錄課題組的研究成果，呈現那些歲月里的老教材和課題組的研究發現，供業內讀者閱讀、參考。

豐子愷曾經說，他的心始終被四件事情占據著：天上的神明與星辰，人間的藝術與兒童。因此他的創作充滿了童真、童趣與深深的愛意。總其一生豐富的作品，有一個門類與兒童最為親近，那就是他為中小學繪制的教科書。說是“繪制教科書”，此語毫不夸張。雖然那些教科書有葉圣陶、林語堂等名家撰文，但從封面到內頁，看到那一幅幅美妙的構圖與設計，尤其是幼童課本中那些整頁的版面設計，你一定會覺得，“文圖互映，錦上添花”一類的贊揚都不夠準確了，豐子愷精心構思的頁面圖案和插圖，實在稱得上是藝術的再創作，為學生們提供了全新的閱讀感受。在大家熟知的子愷漫畫之外，還隱沒著子愷繪制的教科書。

子愷畫封面

2005年，上海科學文獻出版社推出“上海圖書館館藏拂塵·老課本”，一共收取三套民國時期的老課本，有《商務國語教科書》《世界書局國語讀本》，以及由葉圣陶和豐子愷共同創作的《開明國語課本》。到了2009年，民國熱再度興起，各家出版社一哄而上，紛紛出版“民國老課本”，其中最為暢銷的老課本，當屬開明書局的《開明國語課本》。究其原因，當然是葉圣陶的文字和豐子愷的插畫在起作用。豐子愷的畫作獨樹一幟，歷久常新，將近一百年來，從未淡出過我們的視野。

在教科書裝幀設計方面，豐子愷為我們留下了哪些令人難忘的作品？

先說豐子愷設計的教科書封面，據吳浩然統計，我們今天能夠看到的封面圖樣有：《開明英文讀本》（三冊）、《開明國語課本》（小學初級八冊，高級四冊）、《開明幼童課本》（四冊）、《新時代常識教科書》《開明活頁文選總目》《幼稚園讀本》《中等學校音樂教本》《民國學校教師手冊》《幼童唱游》和《開明圖畫講義》等，這里的許多課本都是套書，少則幾本，多則十幾本。當然，如果將一些課外讀物或曰準課本統計出來，比如《音樂的常識》《藝用解剖學》《兒童模范書信》《中學生》和《兒童教育》等，豐子愷繪制教育類圖書的封面就更多了。總體而言，豐子愷此類封面設計有兩個特點，一是封面上的圖案，尤其是人物，都有鮮明的“子愷漫畫”的基本特征，讓人一眼就能夠認出，它出自誰的手筆。二是豐子愷為教科書設計封面，最喜歡使用三個元素：初升的太陽，讀書的孩子或天使，還有繁茂的樹木或幼小的秧苗。

內外形象整體設計

有些教科書，豐子愷不但為之設計封面，還進行了整體裝幀設計，將內文的版式和插圖等一并設計出來。相對而言，豐子愷的這一部分設計內容更豐富，更有藝術價值。經過整理發現，豐子愷曾經為六套教科書做過裝幀設計：

《開明英文讀本》（三冊，林語堂編著，豐子愷繪圖，開明書店1928年初版）。這套書共三冊，是民國時期極為暢銷的一套英文教材，1928年初版上市，暢銷二十幾年，與《開明活頁文選》和《開明算學教本》并稱“開明三大教材”。這套書的封面設計極有特色，三冊圖案不同，第一冊封面，畫的是一本翻開的書，上面是放著光芒的太陽，下面是兩對孩子坐在地上讀書；第二冊封面與第一冊基本相同，只是將整個圖案挪到書脊一側；第三冊封面與第一冊比較，主體沒有變化，只是下面的兩個孩子，化成了一對長著翅膀的天使。

再者作為英文讀本，林語堂選取許多名篇放入書中，如《論語》《史記》《安徒生童話》和《希臘神話》等。豐子愷為三冊書畫了大量插圖，其中有些是簡單的說明圖，還有一些是隨文系列繪畫，比如《賣火柴的小女孩》，豐子愷一共畫了五幅插畫，串聯起來看，幾乎是不用看文字，就能讀懂的一組故事畫。這些畫與他通常的作品比較，其藝術性、精致感以及靈動感，均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是他的畫中還融入了西方文化的風格，因此又與他尋常的作品有所不同。2014年，海豚出版社重印了這套讀本。

《開明國語課本》（小學初級八冊，高級四冊，葉紹鈞編撰，豐子愷繪圖，開明書店1934年初版）。這套書極有名氣，直到現在還在出版。它之所以能夠成為一套“教科書經典”，一方面是葉圣陶的文字，另一方面是豐子愷的插畫，兩者交相輝映，相得益彰。這套書出版之初，書上說明中即寫道：“本書圖畫與文字為有機的配合；圖畫不單是文字的說明，且可拓展兒童的想象，涵養兒童的美感。”當時這套書被稱為開明書店的“吃飯書”之一，為出版社掙了大錢。究其暢銷原因，重要一點，還是文圖并茂，一反當時課本的簡單、枯燥、沉悶風格。豐子愷的插畫生動、樸實，深受孩子喜愛。比如第四冊中課文《蝸牛看花》《龜和兔子賽跑》和《猜謎》等，都是圖文并茂的故事畫。

另外，這套書的設計風格，類似于商務印書館20世紀30年代的《兒童文學讀本》八冊，都是中國早期繪本的基本雛形。尤其是低年級部分，滿篇都是圖畫，圖中附有文字。比如第一冊有一段課文寫道：“窗子外，月亮圓。像個球，像個盤。像個球，我來玩。像個盤，我來端。”葉圣陶的兒歌，讀起來朗朗上口，道理簡潔明白。再加上豐子愷配上畫面：兩個孩子望著窗外屋檐下的月亮，一只小貓站在窗臺上，看上去實在讓人喜歡。

這套教科書的封面設計，也出自豐子愷的手筆。整套書封面用相同的圖樣，即在書脊一側，一棵參天大樹直頂封面上端，枝繁葉茂，占滿整個天空，樹上還結滿了果子。

《幼童國語讀本》（四冊，葉圣陶編纂，豐子愷繪圖，開明書店出版）。這套書也是開明書店教科書中的一套，實際上與上述《開明國語課本》小學初級八冊中的前四冊相同。這套教科書封面設計極為簡單，只有線條圖案，沒有人物形象。

《普益國語課本》（八冊，葉紹鈞編纂，豐子愷繪圖，成都普益圖書公司，1943年出版）。這套課本的風格，與開明書店教科書大同小異，但故事更連續，內容更豐富。許多故事都由幾頁文字和幾幅插圖構成，很像今天的連環畫，既有故事畫，又有問題解答，許多冊畫面，也是圖中文字。舉一個例子：第二冊第一個單元，由四個故事構成：一、母雞不見了；二、真有了一個蛋；三、母雞孵著蛋；四、小雞真稀奇；后面還有“練習一”。一共用了五個頁碼，其中四頁上，有豐子愷的插圖，并且故事情節有一定的連續性。另外在版權頁上，有“本書編輯要旨”，關于插圖的說明，與《開明國語課本》完全相同，但內容編排、體例等，卻不盡相同。

《初中英語教本》（王國華編著，豐子愷繪圖，開明書店1941年2月初版）。該書未見資料。《中學英語教科書》（王維賢編著，豐子愷繪圖，萬葉書店1947至1949年出校樣）。該書最終未出版。

西風濃郁&童趣盎然

總結上述項目，豐子愷為教科書做裝幀設計，大約只有以上六套書。它們可以分英文教科書與國語教科書兩類，這兩類的創作風格有明顯不同。

首先說英文教科書，豐子愷繪制了許多說明圖，尤其在《開明英文讀本》中，用于說明的插圖占了很高的比重，比如手、筆、書、雞、鴉、鵝等說明圖。其中課文中的故事畫，其筆法當然一以貫之，簡潔明快，生動活潑，但其中西方元素極多，包括西方人的形象、歷史、文化、環境、建筑等。最有名的一幅畫是《天使》，讓許多人贊不絕口。此類情況，我們也可以在《格林姆童話全集》（巴金的文化生活社出版，豐華瞻譯，豐子愷插畫）中見到，其中豐子愷畫了352幅插圖，處處西風濃郁，卻依然不失本色。

其次說《開明國語課本》，因為是幼童和小學生課本，所以均以整版繪畫，許多圖中加入手寫的文字，名家手筆，當然好看；畫面的構圖也很難得，這樣的名家設計，現在上哪里去找呢？其實在那個時代，最高水平的繪本是商務印書館的童書，比如《幼童文庫》二百冊，還有《兒童文學讀本》八冊，畫得好，印得也好。說實話，豐子愷在開明教科書中的插畫，在印刷質量上，趕不上商務印書館的水平，但豐子愷的畫風卻個性鮮明，童趣盎然，一眼看去，讓人經久不忘。這也使豐子愷參與出版的教科書，在當時能夠持續暢銷，獨具特色；直到今天，人們翻印老課本，還是豐子愷繪畫的教科書最好賣。

最后說豐子愷的教科書插圖，與他的其他漫畫作品比較，還是有許多不同。就其畫風而言，有些作品很像一組組小連環畫。我們在整理出版《民國經典故事畫》時發現，在民國時期的一些兒童雜志中，豐子愷也畫過許多類似的“故事畫”，其中有四幅到十幾幅不等，它們與上述教科書中的插畫非常相像。另外，由于插畫是結合教科書內容繪制的，當然與豐子愷邊創作邊繪畫的畫風不同，那些畫是原創，自成一家；為教科書、雜志繪圖時，豐子愷要考慮別人文章的內容風格，就會產生不同畫風。總體而言，葉圣陶的文字風格與豐子愷的繪畫堪稱絕配，因此組合起來，很能表達彼此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