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霄 漢
如何評價一位指揮家
文 _ 霄 漢
如何評價一位指揮的水平?簡單來說,一位指揮能讓他手下的樂隊演奏出什么樣的聲音,是評判指揮好壞的唯一標準。然而,如果談論聲音是如何演奏出來的,為什么某位指揮與某支樂團合作就能夠產(chǎn)生這樣的聲音,換一支樂團就全然不靈,或者為什么有些指揮可以與幾乎所有合作過的樂團“來電”,而有些指揮只適合與少數(shù)幾支樂團合作,那學問就深了。
我的一位指揮家朋友說:“19世紀是作曲家的世紀,20世紀是指揮家的世紀,21世紀則是樂團的世紀。”在現(xiàn)場聽知名樂團的演奏越多,越能夠深切領會這番話的含義:在樂團與指揮的關系中,樂團越發(fā)成為強勢的一方。這自然是由于從20世紀下半葉至今,樂團的演奏技巧已經(jīng)有了長足的發(fā)展,而與之相對應的是,在舞臺上具有絕對統(tǒng)治力的指揮家越來越少見,于是天平自然開始向著樂團的一側傾斜。這一現(xiàn)象導致的后果是樂團的聲音越發(fā)趨同(過去那些所謂有個性的音色,大抵也等同于有缺陷的音色),弱勢的指揮家對此無能為力,因為他們不再有發(fā)言權。此外,指揮行業(yè)里明星越來越少,而明星稀少也就意味著觀眾自愿掏出的錢減少,進而使得整個行業(yè)的生存境地越發(fā)窘迫。
越是強勢的樂團,越是對那些言聽計從的指揮家喜愛有加,柏林愛樂樂團與西蒙·拉特就是這樣的關系,只要看看他們的排練就知道了—人人都可以站起來發(fā)表對音樂的見解,之后大家再用表決的方式?jīng)Q定是否采納其觀點。然而,好的音樂真的是靠民主表決產(chǎn)生的嗎?為什么人們懷念的,仍然是昔日舞臺上的那些“獨裁者”—富特文格勒、托斯卡尼尼與卡拉揚?為什么人們依然對那個一人統(tǒng)攬全局、男性荷爾蒙迸發(fā)的年代念念不忘?
有一個在中國音樂界流傳甚廣的段子—某歐洲新銳指揮家受邀與國內(nèi)某樂團合作,初次踏入排練廳時,他發(fā)現(xiàn)指揮臺上沒有椅子,于是詢問樂團為何不提前做好準備,沒有想到樂團首席十分“友好”地回復說:“你還太年輕,不配坐這里的椅子?!?/p>
這其實只是樂團與指揮兩者關系中的一種很普遍的情形。越是有傳統(tǒng)的樂團越不可一世,對自己的總監(jiān)尚且未必尊敬,更何況是對來客串一兩場的“醬油”指揮。
指揮應該怎么做才能產(chǎn)生優(yōu)美的音樂?我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歐洲的音樂學院傳統(tǒng)上是沒有所謂的“指揮系”的,學生一般都是先從作曲學起,待學到高年級甚至上研究生后才可以選修與指揮相關的課程。20世紀的指揮家通常有漫長的求學經(jīng)歷,除了學作曲之外,也有不少大師是從歌劇院里的聲樂指導或是合唱指揮起步的,經(jīng)過長達數(shù)十年的努力之后才有機會在主流歌劇院或樂團里任職。
指揮本身對音樂的產(chǎn)生不貢獻分毫,他也不是魔法師,沒有以一己之力讓一百多人的樂隊改變聲音的魔力。指揮對音樂的貢獻很大程度上是純技術層面的,比如采用合拍會讓音樂更平滑,分拍則讓節(jié)奏更明確;如何讓音樂的氣息如歌唱一般自然;揉弦應該在何時出現(xiàn),幅度與密度如何控制;在某段重奏里,哪件樂器應該突出,又應該在何時隱去……這都是指揮要操心的問題。最關鍵的是,究竟要在多大程度上嚴格遵循譜面,又應該在哪些環(huán)節(jié)展現(xiàn)音樂家自己獨一無二的音樂處理。
因此,指揮家應該是整個舞臺上最懂音樂的那個人。即使他是彈鋼琴出身的,也應該知道小提琴的雙音技術是怎么回事,演奏顫音時如何才能讓聲音最密集,雙簧管演奏者可以吹多快而不把自己憋死……如果全然不懂技術,那么就得有強大得無與倫比的氣場,讓樂團自然對你服服帖帖。據(jù)說伯恩斯坦就在樂團技術方面知之甚少,不過紐約愛樂樂團的老油條們還是對他無比愛戴,盡力幫助伯恩斯坦表現(xiàn)出他所想象的音樂。如果換個樂團不服氣的小年輕來,可能也會如之前那個段子講的那樣,連椅子都不給坐。
指揮作為樂團的臉面,往往還擔負著出去給樂團拉贊助的重要職責,此外還要負責音樂季的編排、客座指揮及客座獨奏家的邀請、演奏員的任命與罷免,甚至午餐吃什么之類的瑣事。不過隨著樂團紛紛開始聘用專業(yè)的管理人員,指揮在這方面的壓力比以往小了一些。不過正如之前提到的,面對如今越發(fā)強勢的樂團,能將他們治得服服帖帖的“好指揮”確實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這也是人們無比懷念那個大師輩出的時代的原因。
如今的音樂界,沒有真才實學的指揮家根本無法在樂團面前抬起頭來,只好夾起尾巴做人;可以用實力或者人格魅力征服樂團的那少數(shù)幾位指揮家,也基本被世界各地的邀約壓得喘不過氣來,要同時兼顧好幾支樂團的事務,把大量的時間花費在飛機上,再也不能像老一輩指揮家那樣在一座城市潛心工作幾十年了。
指揮界人才凋零,是這個時代所造成的結果,也是這個時代最大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