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一溪云

任 靜

鄉野一溪云

任 靜

蘇軾說：有生之年，要對著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我們也許無法如蘇子般灑脫悠閑，歸隱田園，每日間彈琴、飲酒，賞玩山水，吟風弄月，閑情逸致，寵辱皆忘。但讓自己暫且放下功利心，靜下來，沉下來，偷得浮生半日閑，總是可以的。即使沒有一張琴、一壺酒縱情相伴，至少我們還有鄉野一溪云。

鄉野的流云鑲嵌在寂寥曠遠的藍天際，潔白如雪，柔和似棉，時而靜如處子，時而動如脫兔。太陽來時，點燃滿腔激情，如火如荼的朝霞，仿佛太陽高舉一束愛情的玫瑰。夜幕降臨，月亮扯開柔紗時，它又像含羞新娘，靜雅大方。那天幕上一抹淡藍的淺痕，猶如詩人離鄉時掛在籬笆上的一個意象，純潔的讓人心疼。

籬笆上一叢牽牛花開的絢麗，粉紅色的花蕊停駐著一只藍得透明的藍蜻蜓。空氣中彌漫著野草和微涼的塵土的氣味。這時，你不妨脫了鞋襪，赤著腳丫子從黃土坡上信步走上去，松軟的塵土像一股細小的噴泉，從赤裸的腳趾縫里噴涌出來，那般熨帖的滋味，妙不可言。

黃昏時，螢火蟲在路邊水溝里悠閑地閃爍，忽明忽暗，童年的歌謠牽引著你一步步前行，“螢火蟲飛不停，眨著明亮的眼睛，跳著舞踩著風，點亮滿天小星星……”

星星還沒有升起，洼地的薄霧中有羊群在咩咩叫著歸來，農家槽頭吃飽了草料的驢子打著響鼻，心滿意足地將脖子上金黃的銅鈴鐺搖得叮當作響。鈴鐺聲仿佛傳染似的，驚醒了鄉村的靜謐氣氛。聽，檐下燕語呢喃，菜園秋蟲唧唧，池塘蛙聲呱呱，偶爾還會相伴清越而憂傷的笛聲，瞬間勾走了行人的魂，鄉村小徑便在起伏的山坡上無限曲折蜿蜒下去。

心靈浮躁的時候，不必去布達拉宮朝拜，也無需跪在拉卜楞寺的神龕前祈求，在我看來，即使再神秘的經卷，再靈驗的卦簽，也不如閱讀這鄉野質樸的風景。

低矮的屋檐上垂下一縷開著紫蘭花的草，清淡幽遠的香氣，那是一種被叫作澤木兒的野生調味品，炒菜時放一點，那樣勾人魂魄的香味，是被兒女惦記了一輩子，母親做的飯菜味道。

和鄉親們嘮嘮家常，親切的鄉音，帶著泥土腥味，讓你如沐春風。你再也不必刻意卷著舌頭學說鳥語一般的外語，回到鄉村的語境，你就仿佛回歸到了大自然，輕松得像一只在枝頭歡唱的云雀。

待露水離開時，帶上小镢頭和一個檸條筐子，去田野挖野菜吧。像兒時一般追著夕陽踩一踩自己被陽光拉長的影子，趴在地上認真觀察螞蟻家族緊張有序地搬家，扯一根毛茸茸的毛悠悠草，想當然地為一條毛毛蟲帶路。筐里很快堆滿了各色野菜，有趣的蒲公英，曾經把我們的童年渲染成一片絢麗耀眼的金色，灑滿了童年歡聲笑語的田野，最能滋養人的靈魂。累了就躺在地壟田間，抬頭望望藍天白云，或者干脆閉上眼睛，伸手撫摸走過身邊的每一縷清風。

鄉野沒有讓人驚艷的勝景。只是陽光清澈，風吹葉響，云動鳥驚，牛哞沖天，不時牽出幾聲雞鳴犬吠。蟬鳴在樹干上熱烈地響起，泡在小溪里耍水的頑皮小子們，一邊心不在焉地撩著水花，一邊商量怎樣捉住鳴蟬去田野里燒烤。噴香的燒烤滋味誘惑著牽引著孩子們，像蛇一樣一步步爬到了樹梢上。樹蔭下，搖著蒲扇的奶奶打著盹兒，有調皮的小孫子就折下一棵毛毛草，伸到奶奶耳朵眼里，癢癢一下。在奶奶的嗔怪聲里，又若無其事地向河中心扔幾顆小石子，打幾個漂亮的水漂。鄰家清麗可人的女子，將一捧漂亮的雞蛋花插到花瓶里。然后，托著腮幫望著伸展到遠方的那條鄉村公路發呆，捏在手中的鞋底上是繡了一半的鴛鴦戲水圖案。

鄉野沒有勾心斗角，沒有得失權衡，沒有欲望糾纏，沒有擾心動魄的東西。鄉野只有安靜閑適，只有清新的露珠，只有泥土的馨香，只有接近人類魂魄的地氣。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煙。”不要考慮身份高低貴賤，不要顧慮囊中飽滿抑或羞澀，也別計較家鄉的山高水遠。放下俗務，放下羈絆，放下名利的纏繞，遠離欲望的誘惑。常回到曾經生你養你的鄉野去看看，扯一縷山野清風，裁一溪潔白流云，捧一掬清洌甘泉，摘一枚枝頭明月，靜養心靈。在清風徐來之處，明月皎皎之所，自有靜氣。

天高地遠，月色通幽，風聲漸老，戾氣散盡，在寧靜鄉野，滿山花，一溪云，足以物我兩忘。

◎任靜，女，陜西清澗人。陜西省作協會員。著有散文集《枕著你的名字入眠》、長篇小說《本是同根生》、中篇小說《靳鳳的本命年》。作品散見于《中國青年報》《中國監察》《檢察風云》等處。